第53章 行刺
第53章 行刺
送完皇帝出宮,李心玉並未回清歡殿,而是帶著雪琴和紅芍兩個宮婢直接去了東宮。
走到半路,她想起什麽似的,對雪琴道:“上次我生辰時,瑞王叔送了他的貼身玉佩給我,你去尋來給本宮佩上。”
李瑨本在聽柳拂煙撫琴,見到李心玉進來,便訝然道:“心兒最近來東宮來得勤快,莫非是良心發作了,想起了你那孤苦伶仃的可憐的哥哥?”
“怎麽?嫌我打擾你啦?”李心玉絲毫不客氣,掀開珠簾走進裏間,在椅子上坐下,笑著說:“這天悶得很,似有大風暴,來皇兄這兒避避。”
李瑨望著外頭豔陽高照的天空,一臉莫名。
長安街上,禁軍執著長戟和王旗,分成兩列在前頭開路,而中間夾雜的正是一輛明黃的禦用馬車。
因提前清場的緣故,街上並無太多閑人,即便有出來看熱鬧的百姓,也被禁軍攔在了道路兩旁。
天熱,而有微風,透過馬車輕薄的紗簾,隱約可見帝王一身紫檀色華服,端坐在車中。
當今天子深居簡出,長安百姓還是極少有機會麵見天顏,一時激動,紛紛在路旁鼓掌歡呼,倒也熱鬧得緊。
借著路人的歡呼聲,十幾名黑衣刺客分布在街道兩旁的屋脊上,貓著腰潛伏。
陽光熱辣如火烤,刺客們額間冒著熱汗,將身形隱入高挑的屋簷後。他們緩緩抬臂,露出臂上的手弩,而弓弩上的箭尖直指馬車中的人影。
這種手弩是特製而成,射程遠,且塗有劇毒,一旦沾染,必死無疑。
刺客的手指扣上機弩,瞄準了目標。
千鈞一發之際,一條修長的黑色身影從屋脊上飛速掠過,拔劍刺向馬車,用年輕的嗓音大聲喝道:“昏君!吾奉家主之令取你狗命,受死吧!”
這突然衝出來的黑衣人打亂了刺客們的計劃,使他們的動作一頓,弓弩還未來得及出手,那名刺客已拔劍刺向車簾,卻又不下狠手,隻是虛晃一下,劈開了車簾。
與此同時,車中的人也有了反應,拔劍迎上黑衣人!
屋簷後埋伏刺客也反應過來,一聲令下:“不管是誰,一並殺了!”
咻咻——
弓弩齊發,幾十支羽箭帶著森森寒光飛向馬車。黑衣少年眼疾手快地閃開,而馬車中的人亦是出乎意料的敏捷,翻身飛出車外,身手矯健非常!
刺客們定睛一看:車內坐著的哪是什麽皇帝?分明是忠義伯趙閔青假扮而成的!
“有刺客!”
“快抓刺客!”
街上看熱鬧的人怔了一瞬,總算反應過來了,皆是四處倉皇逃竄,高聲大喊,一時場麵無比混亂。
趙閔青沉聲一喝,一把拔劍追上那黑衣少年,質問道:“你是何人?誰指使你來行刺的!”
蒙麵的黑衣少年不答,也不戀戰,見車內並不是李常年,他甚至露出了輕鬆的神色,足尖一點便踏上馬車車頂,轉而躍上屋脊,一路朝北的某處宅邸奔去。
而那裏,是韓國公韋慶國的府邸。
僅是匆匆一瞥,埋伏在暗處的真刺客們認出了那黑衣少年,俱是一臉詫異:“是他!”
可他不是被主子關在密室裏了麽?
來不及思索問題的答案,下頭的趙閔青早有準備,點燃了手中的煙花信號。
吱——砰!
煙花炸開,雖然在白日看不見花火,卻十分響亮,哪怕是百丈開外也清晰可聞。
信號連響三下,趙閔青一聲暴喝:“兵分兩路,追上去,捉拿刺客!”
“不好!那小子將禁軍引到國公府去了!”埋伏在屋脊上的刺客頭子將拇指和食指圈成圈放在嘴中,吹了個口號,低聲道,“速撤!”
東宮。
“什麽?父皇並不在那輛馬車之內?”李瑨瞪大眼睛,望著自顧自煮茶喝的李心玉道,“那馬車裏坐著的是誰?”
“皇兄也知道,年底祭祀時青銅大鼎忽然爆炸,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都足以讓我們提高警惕。馬車要經過鬧市,周圍雖已清場,但房舍儼然,難免藏汙納垢,不甚安全。”
李心玉用金勺子舀了沸水燙過茶壺,熱氣蒸騰中,她緩緩笑道,“所以,為以防萬一,我讓忠義伯代替父皇坐在馬車中先行出發,而另用一頂不起眼的小轎載著父皇從側門出,到了朱雀後街與禁軍第二分隊匯合,將父皇直接護送往韓國公府。”
說罷,她用棉布提起茶壺,倒去頭遍濁茶,意義不明道:“興許呀,還能給韋慶國一個驚喜呢。”
“還是不對呀。”李瑨蹙眉道,“若路上真有變故,父皇到了韓國公府,不是羊入虎口了嗎?韋慶國真要造反,定會挾天子以令諸侯。”
“所以呀,我給忠義伯準備了信號。”
“信號?”
“以煙火為號,若忠義伯的所乘的禦駕遇刺,則燃放信號,通知郭忠領兵勤王。”
“武安侯?他的兵全駐守在邊關,拿什麽勤王?”
“武安侯的兵不在長安,若真出了事,他能鎮住場子。更何況,韋慶國手中隻有一萬羽林軍,而忠義伯手中卻有三萬禁軍,所以若是硬碰,韋慶國必輸無疑,他隻能靠暗殺這樣的損招取勝。”
裴漠曾傳信給她,說韋慶國會將父皇引至書房,再命人伺機行刺。
可事後,李心玉左思右想,總覺得事情不大對勁:裴漠的計劃,韋慶國答應得太輕鬆了,輕鬆得不正常。
直到那日在醉香樓下,裴漠借送花的姑娘傳來紙條,告訴她“計劃有變,萬事小心”,李心玉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猜測,臨時安排了兩手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李瑨稍稍前傾身子,命宮婢加快速度搖扇,懶洋洋道:“心兒,哥哥沒你那麽多心思,也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事。但如果韋慶國並無異心,你這白忙活一場,就不怕他知道後心生芥蒂麽?”
“天下的大事,少有十拿九穩的,唯有再三推演,押邊下注,舍命一搏而已,其餘的,就交給命罷。我之前就是活得太隨意了,才會落了個那樣的下場。”
最後一句,李心玉咬字極輕,使人聽不太真切。
不待李瑨說話,她將泡好的第二遍茶水倒在小茶碗中,遞給懵懂的兄長一杯,笑吟吟道,“說實話,我倒是希望我白忙活一場,讓父皇平安無事。”
她的笑依舊燦爛,可在燦爛之餘,又多了幾分讓人看不透的情愫。
“心兒,我怎的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好像到了一個高度,而我隻能仰視你。”李瑨胡亂說著,接過她的茶,輕抿了一口,讚道:“好手藝!這茶馨香無比,嫣兒,你也嚐嚐?”
琴聲驟停,一身青衣的柳拂煙伸手按在顫動的琴弦上,長發蜿蜒垂地,並未作答,眼睛卻透過打開的雕花門扇望去,落在紫薇花正盛的庭院中。
李瑨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一內侍小步向前,立在門外通傳道:“太子殿下,宜寧宮的太妃娘娘來了。”
聞言,李心玉倒茶的手一頓,問道:“陳太妃來了?”
李瑨也是好奇,納悶道:“她不是一直深居宮中,極少出門,來這作甚?”
話音未落,已聽見陳太妃的笑聲自外頭響起,且越來越近:“哀家不請自來,兩位殿下可千萬不要嫌棄。”
說話間,陳太妃已光彩燁然地出現在了門口。
三十好幾的女人,笑起來時,眼角已有了細微的紋路,但並不顯老,反而更添成熟女子的美感。
她雖然年輕,到底是先皇的寵妃,輩分極大。若真計較起來,李心玉和李瑨都得稱她一聲‘奶奶’。
正因為她是長輩的長輩,故而不請自來,李瑨也不能說什麽,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進了屋。
見李瑨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陳太妃笑道:“怎的,太子不歡迎哀家?”
“瞧您,說得哪裏的話。皇兄隻是不善言辭罷了。”李心玉命宮婢在自己身旁擺了一張案幾,又拍了拍坐墊,乖巧道,“太妃娘娘,您請坐。”
陳太妃眼中有血絲,不知道是哭過了,還是夜晚不曾睡好的原因,看起來有些疲憊。她打量著李心玉,溫聲道:“許久不曾見過咱們襄陽了,今日想起了,便出門來看看。”
李心玉玩笑似的笑道:“太妃娘娘怎知道我來東宮做客了?莫非,您有千裏眼?”
陳太妃嘴角的笑僵了僵。
李心玉自顧自沏了茶遞給太妃,岔開話題道:“您嚐嚐,我親手泡的呢。”
陳太妃回神,接過茶抿了一口,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模樣:“茶好,襄陽的手藝也好。”
陳太妃今日穿了暗色的禮衣,顯得厚重又肅穆,李心玉好奇似的,伸手撚了撚陳太妃的衣料,問道:“太妃娘娘,近來酷暑難消,我穿了紗衣襦裙尚覺得熱,你穿這麽厚重的衣裳不會難受麽?”
陳太妃雙手攏在寬大的袖中,不自在地笑了笑:“哀家身體不太好,體虛畏寒……”
砰——!
宮牆外的煙花聲隱約傳來,打斷了陳太妃的話頭。她頓了頓,隨即望向窗外,疑惑道:“現在正是白晝,怎麽宮外也有人放煙花。”
砰、砰——!
又是兩聲煙花綻放的聲音傳來,李瑨和李心玉對視一眼,皆是神色一凜。
而此刻,在韓國公府內的李常年也聽到屋外的煙花聲,問一旁神色複雜的韋慶國道:“韋愛卿,街上的煙火可是為你祝壽?”
韋慶國顯然沒想到李常年竟然躲過了追殺,直接駕臨自己的國公府,還這麽一副無辜的表情!
難道他的死士沒有動手?
不,不可能!他訓練出來的死士忠誠無比,絕不會臨陣脫逃!
莫非那些死士全部覆滅,暗殺未能成功?也不對,李常年的表情太過自然平靜,不像是剛經曆過暗殺的人……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韋愛卿?”
“陛下駕臨,老臣深感皇恩浩蕩,一時惶恐失態,還望陛下恕罪!”
說著,韋慶國強壓住眸中的狠厲,惶惶然要跪拜,卻被李常年一把扶起。
李常年並不計較韋慶國的失神,隻體恤道,“愛卿腿腳不便,我們君臣二人進屋坐著說話罷。”
剛說完,便聽見府邸外一片淩亂的哄鬧聲,隱約聽見有人喊‘抓刺客’。
李常年怔了怔,剛要問身邊的禁衛發生了何事,便見一條修長的黑影從牆頭躥下,落在院中。
黑影手持利刃,回身看了李常年一眼。
那雙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李常年覺得十分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年邁的帝王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牆外忽地傳來趙閔青的暴喝:“有刺客潛入國公府!保護陛下!”
“有刺客?他是刺客!”
“護駕!護駕!”
李常年身邊的禁衛最先反應過來,紛紛拔劍整隊,將皇帝護在最中心。
可出乎意料的,那黑影卻並不行刺,也不在此逗留,而是轉而朝著廂房跑去。
韋慶國自然認出了那熟悉的黑影是誰,不禁勃然色變。
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裴漠是如何從那間沒有生門的密室裏逃出來的了,因為此時有更緊要的、關乎他複仇大計能否實施的危機發生:
裴漠將禁軍引到了自己的府邸,而他所逃去的廂房暗格中,掛著薑妃的畫像!
這是李常年的大忌!一旦被發現,他的一切陰謀也將隨之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裴漠這小子!這小子!
“快!截住那刺客!就地正法!”韋慶國大喊著,褪去慈善的假麵,變得猙獰而歇斯底裏。
他甚至嫌棄禁軍的動作太慢,劈手奪了身邊人的弓箭,拉弓如滿月,額角青筋暴起,如一頭發狂的野獸,將箭尖對準那少年的後心。
裴漠似乎覺察到了危機,頓足回身,一手按著長劍,一手放在廂房的大門上,漂亮且淩厲的眼中是掌控一切的從容之態。
卡在密室牆縫中的銅球為他留下了一條縫隙,再用鐵箭和劍刃順著牆縫破壞機關齒輪,便可用蠻力將密室打開。
裴漠就是這樣逃出來的。
而現在,隻要他手下稍稍用力,大門推開,韋慶國的一切陰謀詭計都將顯露無疑。
“在你懷疑我詐降的同時,我又何曾相信過你的人品?”
這是,一老一少兩頭野獸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