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陣營
第51章 陣營
“世侄這兩日過得不錯啊!”國公府庭院內,韋慶國指了指嘴角,對裴漠道,“不知哪個樓裏的姑娘如此牙尖嘴利。”
裴漠抬起手指,輕輕蹭過唇瓣上結痂的傷口。似乎在回味什麽,他舔過下唇,意有所指地一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自當及時行樂,不虛此生。”
這幾日,他言辭中總是帶著從容赴死的決然,這倒讓韋慶國放下了不少防備。
韋慶國拄著拐杖邁上台階,命人打開書房的門扇,對裴漠道:“世侄若是喜歡,老夫賜你幾個貌美的小婢,比勾欄院中的幹淨。”
“國公怎知道我去了勾欄院?跟蹤我?”裴漠像是受到了傷害,目光倏地冷下來,不太高興地說:“你要是不信任我,大可以找其他人刺殺皇帝,何必對我疑神疑鬼!”
找其他人刺殺,終歸師出無名,且像裴漠這般身手狠辣敏捷的,全長安城也沒有幾個。韋慶國見裴漠真的生氣了,擔心壞事,忙拖著殘腿追上去,口中喊道:“世侄,世侄!請留步!”
裴漠冷著臉衝到國公府門口,卻被府中侍衛攔住了去路。
“世侄,何必衝動呢?老夫也是擔心你的安危,才派人暗中保護,你若不喜歡,老夫就將他們撤了!”韋慶國放軟了語調,嗬嗬笑道,“小事而已,何必生氣?”
說罷,他揮揮手,示意門口的侍衛將刀劍收起來。
裴漠麵色稍霽,道:“我的時日不多了,不想這最後一個月還活得不舒坦。”
“理解。”韋慶國捋了捋胡須,示意裴漠到書房來。
裴漠想了想,終是抬腳跟他一同進了書房,隻是臉色依舊有些難看。
“世侄請看。”韋慶國將書架上順數第三排的幾本厚書挪開,按下牆上的一塊銅磚,隻聽見哢嚓哢嚓機括聲響後,書架一分為二,連同牆壁朝兩邊分開,露出裏頭一間幽暗的密室。
韋慶國道:“皇帝駕臨之前,定有內侍和禁軍清查現場,連樹上的鳥兒都會被清走,以確保不會有可疑人物刺傷皇帝。屆時,世侄便躲在這間密室中,可逃過禁軍的清查,待老夫將李常年引至書房外,你再鑽出伺機行刺。”
裴漠不置可否,他走進密室中,查看了一番密室的機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這間密室,乃是死門,隻能從外頭打開……
見裴漠良久不語,韋慶國提醒道:“世侄?”
裴漠回神,垂眼蓋住眸中飛速劃過的情愫,低沉道:“我知道了,隻要能殺了皇帝為裴家報仇,一切全聽國公安排。”
機括聲重新響起,裴漠走到門口,又稍稍停住,回首望了眼緩緩關攏的密室,眼睛危險地眯起,仿佛一頭窺伺到危機的野獸。
而此時,武安侯府內,李心玉和太子坐在上賓之席,笑眯眯地望著郭蕭。
李心玉道:“世子站著作甚?坐呀。”
郭蕭挨著椅子邊沿坐下,見李心玉笑得詭異,隻覺如芒在背,猛地站起道:“臣還是站著吧。”
“哎呀,都怪本宮不小心,說好的要一盡地主之誼,想著帶世子逛街散心,卻不小心讓他跌在了牆上,這麽俊的一張臉都給撞傷了。”
李心玉滿臉真誠,對一旁兩鬢斑白的郭忠道:“本宮給武安侯和世子賠罪了。”
此言一出,郭忠父子倆皆是一臉驚悚。
郭忠嚇得倉皇跪拜,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犬子自己一時不察跌撞在牆上,以至於在公主麵前失儀,公主不苛責他無禮已是臣之大幸,焉有賠罪之理?公主折煞老臣也!”
李心玉上前扶他,誠懇道:“是本宮的錯,萬望老侯爺和世子勿要計較。”
郭忠伏地後退,再拜:“不不不,是老臣教子無方!”
“是本宮的錯,真的,您快些起來吧。”
“不不不,是犬子的錯!”
李心玉前進一步,郭忠就後退一步,最後李瑨看不下去了,沉下臉道:“老侯爺,襄陽公主禮賢下士寬厚待人,你若真的不計較,便承了她的禮,勿要拂她的麵子。”
郭忠這才戰戰兢兢地起身,接過李心玉送來的藥材和補品,感恩戴德道:“老臣,謝過兩位殿下恩典。”
李心玉笑吟吟地看著郭蕭,問道:“那麽此事可否就此揭過,愛卿不會怪罪本宮了罷?”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襄陽公主轉變如此之巨大,但郭蕭還是很識時務地搖頭:“不會不會。”
郭忠亦道:“公主和太子殿下親自來寒舍慰問,已是我們父子三世修來的福分,感激還來不及,又如何會記恨?公主切勿說笑了。”
郭忠語氣鏗鏘,恨不得將心掏出來以表忠誠。李心玉見他真的不計較自己的惡作劇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她示意郭忠坐著講話,問道:“老侯爺可是月底返回幽州?”
郭忠挨著椅子邊緣,正襟危坐道:“是。老臣進京已有一月整,述職整頓完畢,是該回邊關戍守了。”
李心玉想了想,道:“若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便讓副將先行處理,老侯爺過了六月初旬再走,如何?”
郭忠露出為難的樣子:“這……邊關不可一日無將,老臣需盡快趕回,耽擱不得。”
“父皇年邁,身子不好,時常憶起他年輕時與老侯爺一同策馬打獵的情形,甚是懷念。如今老侯爺戍守邊關,經年累月才回京一趟,兵部又有諸多軍務要交接,父皇想與您敘敘舊都找不到時機。”
說著,李心玉眼眶紅了紅,露出懇求的神情道,“如今正是盛夏,境外水草豐盈,戰事消減,老侯爺若是沒有要緊事,便多留幾日,多進宮陪父皇說說話。昨兒父皇憶起過往時還說,他身為帝王,身邊卻沒有幾個知心人,寂寞孤單得很呢,若是有老侯爺在,他便會安穩多了。”
李心玉這番話說得十分巧妙:既將郭忠抬到了天子心腹的位置,又表明了皇帝的難處,郭忠隻要不是冷血之人,必定無法拒絕。
果不其然,郭忠起身再拜,一字一句鏗鏘道:“請殿下放心。老臣必當竭盡全力,為主分憂!”
在一旁旁觀的李瑨看了看李心玉,又看了看郭忠,眉頭皺成八字形:這丫頭,又在搞什麽鬼?
弄到最後,郭忠已是被李心玉弄得老淚縱橫,隻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心捧出來送給皇帝。他倒是個性情中人,隻是生出來的兒子麽,有些上不得台麵。
臨走時,郭家父子親自送李心玉出門,到了大門外,一直沉默的郭蕭忽然開口道:“公主殿下,臣有幾句話,想與殿下單獨談談。”
李心玉心裏一緊,想:本宮都親自登門賠罪了,這小子還要作甚?
想到此,她清了清嗓子,笑道:“世子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罷,又沒有外人。”
郭蕭額角包著紗布,鼻梁貼著膏藥,容貌甚為滑稽,堅持道:“公主這邊請!”
李心玉沒有法子,隻好跟著他走到側門處。
郭蕭身量高大結實,不苟言笑的時候確實還有幾分氣勢。他五指握緊又鬆開,如此幾次,就在李心玉快失了耐心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句:“我知道公主對臣有意,但我們之間實在不適合,抱歉。”
李心玉有些反應不過來,“哈?”
“公主容傾天下,身份顯赫,是臣鄙薄,配不上公主殿下。”郭蕭深吸一口氣,目光躲閃道,“臣已有心儀的姑娘,辜負了殿下的厚愛,再次深感抱歉。”
聽到這,李心玉豔麗精致的五官已有些抽搐。
若不是將來扳倒韋慶國還有賴於郭家,李心玉倒是很想按住這傻瓜的肩猛烈搖晃:誰給你的臉來甩我?誰喜歡你啊!
“嗬嗬。”李心玉依舊笑的風華絕代,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沒關係。”
郭蕭露出一副不忍又深情的樣子來,歎道:“殿下不必強顏歡笑,想哭便哭出來罷。”
“真沒有,世子想多了。”李心玉一句話也不想多說,轉身就走。
身後,郭蕭仍說道:“即便臣無法回應公主的感情,做不了夫妻,亦可以做紅顏知己的。”
李心玉實在忍不住了,回首眯著眼笑道:“你我不是知己,是君臣。世子既然以臣自稱,還是莫要僭越的好。”
回到馬車上,李心玉一臉鬱悶,簡直想打人。
“心兒,你怎麽了?”李瑨關切道,“郭蕭跟你說什麽了?”
“不許你再提郭蕭的名字!”李心玉抱臂,簡直要氣成圓鼓鼓的河豚,哼道,“若不是有求於他爹,我才懶得上門討好他!”
“你求他爹作甚?有什麽要他辦的,命令一句便是了。”說到此,李瑨也有些疑惑,“你今日拉著我來郭家,並不是單純向郭蕭賠罪罷?平日裏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賠罪到不像是你的性子了,說吧,你究竟在搗鼓些什麽?”
李心玉張了張嘴,複又閉上。沉吟片刻,她道:“韋慶國有些不對勁,皇兄找人盯緊他,尤其是他手下兵士的調動。”
“怎麽了?突然這麽嚴肅……”話說到一半,李瑨忽的一頓,“柳拂煙也曾提醒我留意此人。”
“噓。”李心玉製止他:“長安市集人多眼雜,不要多言,自個兒心裏清楚便是。”
“籲——”
不知發生了何事,趕車的侍衛忽的勒緊了馬韁繩,馬車猝然停下,車內的李心玉和李瑨一個不察,險些跌出車外。
李瑨瞬間就火了,掀開車簾罵道:“蠢貨!想死嗎!”
“殿、殿下……”侍衛垂著腦袋,戰戰兢兢道,“有人突然衝了出來,屬下這才……”
“哪個不長眼睛的!給我用馬蹄子將他踏成泥!”
“好啦皇兄,多大點事兒也值得動怒,您就大人有大量,啊?”
李心玉一邊安撫李瑨,一邊掀開車簾望去,隻見馬車旁站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穿著輕透的紗衣,做歌女打扮,細瘦的腕上挽著一個花籃,水靈的眼睛怯生生地盯著李心玉看。
李心玉喜歡漂亮又可愛的人和物,當即緩下麵容,笑道:“小妹妹,這畜生傷到你不曾?”
小女孩搖搖頭,小步挪上前,福了一禮,而後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您是心玉姑娘嗎?”
李瑨一聽更是怒上三尺,喝道:“狗賊!哪個讓你直呼妹妹的名諱?拉下去……”
李心玉抬手,示意李瑨稍安勿躁。
她上下打量這女孩一眼,確定自己不曾見過她,疑惑道:“小妹妹,你如何知道我的名諱?”
女孩兒笑了,嘴角兩個可愛的梨渦,抿唇道:“奴婢醉香樓小蘭,上麵有位漂亮的小哥哥,讓奴婢將這個送給您?”
說著,小蘭從花籃中拿出一束用絲線紮著的扶桑花,笑著遞給李心玉。
“漂亮的……小哥哥?”李心玉喃喃。
她望著手中紅似滴血的扶桑花,忽的福至心靈,將頭探出車窗外一看,隻見醉香樓二樓的某扇半掩的窗前,一個熟悉的側影一閃而過。
李心玉呼吸一窒,待仔細來瞧時,那窗扇後安安靜靜,並無人影了。
她摸出一片銀葉子放到小蘭的掌心,笑道:“勞煩妹妹去告訴那位小哥哥,他的花,我很喜歡。”
小蘭眼睛亮了亮,想起什麽似的,又壓低聲音道:“他還說了,這花特別,姑娘需仔細瞧看。”
仔細看?
李心玉放下車簾,迫不及待地將朱紅的花瓣朵朵撥開,果然,在花萼下發現了一張卷起的紙條。
展開一看,上頭隻有寥寥幾個蠅頭小楷,乃是極其熟悉的字跡:
計劃有變,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