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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紙鳶

  第38章 紙鳶

    李心玉十六歲的生辰將至,皇帝提前一個月便下令讓禮部著手準備生辰慶典,各族各家的賀禮從二月底就開始排著隊地往清歡殿送,殿中一時盛況空前,熱鬧不減新年。


    這日,李心玉特意避開送禮的人潮,換了身騎射的衣物偷偷從側門出,溜到東宮去找太子哥哥玩耍。


    此時桃紅柳綠,鶯歌燕舞,正是春意融融之時,李心玉束起長發,拿著一張風箏,偷溜到東宮的書房,從盤腿而坐的李瑨身後探出一顆腦袋,鬼鬼祟祟地偷看。


    案幾後,李瑨正咬著筆杆,絞盡腦汁地思考著什麽,一邊撓頭一邊念念叨叨:“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嘶,接下來是什麽來著?”


    “皇兄!”李心玉從他身後幽幽出聲。


    “啊!”李瑨猝不及防被嚇得一顫,大叫一聲站起來。


    李心玉趁機抽走了他寫了一半的信箋,順著看了一遍,頓時‘噫’了一聲道:“肉麻死了!好端端的寫什麽情詩?”


    “小孩子懂什麽,別看!”李瑨惱羞,伸手將信箋奪回來,揉成一團丟進炭盆裏燒了。


    李心玉一身煙青色的窄袖短袍子,轉著手中的風箏線軸輪,笑道:“過兩日我就十六了,哪裏小了?”


    “你也知道自己十六了?整日沒規沒矩的,明天我就啟奏父皇,讓他尋個小子將你配了!”


    李瑨挑眉瞪眼,又拿李心玉嬉皮笑臉的樣子沒轍,隻好放緩了語調道,“這幾日,那麽多權貴和官宦人家來給你送禮,你不挑幾個家裏有未婚郎君的去見見,來我這作甚?”


    “心中無聊,不想見客。”李心玉晃了晃手中的風箏,笑道:“今日天氣晴朗,東風和順,想邀我的好哥哥一同出門放紙鳶。”


    李瑨也正悶得慌,聞言眼睛一亮,而後想起什麽似的,板著副臉道:“你那個打奴呢?你們平日裏秤不離砣砣不離稱,不是關係好得很麽?這會子倒想起哥哥了。”


    言辭甚是不滿,一股子酸勁。


    李心玉隻是笑笑:“忽而想起禮部侍郎送我的那張弓不錯,很適合皇兄出門打獵用,便叫他回去給你取去了。”


    聽說有禮物,李瑨大喜,叉腰道:“這還差不多,算你良心未泯。”說著,他又彎腰看了看妹妹手中的孔雀風箏,讚歎道,“你這紙鳶倒是好看,做工又精細,比我宮裏的好。”


    李心玉挑眉道,“那當然!這可是某人親手做好送給我的,一筆一畫都是出自他之手。我生辰收了那麽多奇珍異寶,可我卻覺得,那些貴重的俗物都比不上這隻小小的紙鳶。”


    “好了,管他出自誰之手呢,你喜歡就行,回頭我替你賞他!”說著,李瑨將手伸出窗外探了探風力,喜道,“風力正好,不大不小,走走!陪你放風箏去!”


    民間有傳言,說風箏可以帶走人一年的災病,所以宮裏宮外每到陽春三月,天空就會布滿五顏六色的紙鳶,裝點著滿城歡聲笑語,也不失為一道美景。


    兄妹倆在西苑尋了個開闊之處,讓宮婢們舉著風箏,他們拉線跑,比誰的風箏飛得又高又穩。


    李心玉小心翼翼地拉著手中的軸輪絲線,眼看著孔雀風箏越飛越高,可偏偏此時風向改變,疾風驟起,紙鳶在空中歪歪扭扭地掙紮了一番,便如斷翅的蝴蝶一般墜了下來,落在了宮牆外的一株繁茂的梨樹上。


    “我的紙鳶!”李心玉一聲驚呼,忙奔到樹下,仰首看著花葉中的風箏。


    李瑨也跟了過來,拍拍李心玉的肩安慰道,“不就是一隻紙鳶嗎?算啦算啦,回頭哥哥送你一隻更好的。”


    “不成。”這是裴漠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哪能就這麽算了。


    見妹妹站著不走,李瑨四下張望一番,道:“這四周僻靜,連個巡城的禁衛都看不到,若想取下風箏,還需回去找人過來幫忙。”


    “不必了,我有法子。”說著,李心玉的視線落在李瑨的靴子上,眯著眼狡黠一笑,道,“皇兄,勞煩你把靴子脫下來,往樹上一砸,風箏就掉下來啦。”


    李瑨想了想,覺得可行,便道:“好吧。”


    他扶著牆根站穩,脫下左腳的靴子,呈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定,然後將手中的繡金靴子往花開如雪的梨樹上一丟……


    在兩人期許的目光中,風箏沒有砸下,靴子卻好死不死地卡在了枝丫之間。


    李心玉和李瑨麵麵相覷。


    “妹妹莫慌,待我用另一隻靴子將它們都砸下來。”


    說完,未等李心玉阻止,李瑨又脫下僅剩的一隻靴子,在手裏掂量一番,朝樹上丟去……


    唰啦——


    樹影搖晃,卡在樹枝間的風箏顫了顫。不負眾望的,李瑨的第二隻靴子也掛在了樹上。


    簷上一點白鴿撲愣著翅膀飛過,微風襲來,卷起片片梨白。李瑨赤腳站在地上,與李心玉一起仰望著梨樹上的一隻紙鳶、兩隻靴子,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片刻,李心玉反應過來,笑得肚疼,幾乎要扶著牆才能勉強站立。


    李瑨一臉黑線。


    正巧太傅大人優哉遊哉地從牆邊路過,看見當朝太子赤腳站在樹下,襄陽公主扶著牆笑得不成人形,登時氣的白眉倒豎,連歎數聲:“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遂掩麵而逃。


    李心玉笑得腮幫都疼了。李瑨怒道,“你個沒良心的,還笑!快去找人給我送雙鞋來!”


    “好,好,皇兄莫氣,本宮這就去找人。”


    雖是春日,但地麵仍是陰寒。李心玉見哥哥赤腳站在地上,一時又好笑又心疼,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轉身就去搬救兵。


    才走到月洞門前,便見對麵小路上走來一人。那人年輕英俊,身形挺拔,手挽一張描金的紅漆大弓,負雉羽箭,玄青色的衣袍拂過周圍帶露的牡丹花叢,款款走來,好不俊朗。


    李心玉眼睛一亮,忙迎上去道:“裴漠,你來的正好!”


    她拉住裴漠的手,三言兩語將方才的情形說了一遍,將他引到那株枝繁花茂的梨樹下,問:“你看,能將它取下來麽?”


    裴漠清冷的目光掃過李瑨的赤腳,輕飄飄落在梨花間的兩隻繡金靴子上,嘴角一彎,繃不住笑意。


    “喂!你笑什麽!”李瑨惱羞成怒,若不是此時沒穿鞋,不方便行動,他絕對會衝上去揍裴漠一拳。


    盡管,他定是揍不贏裴漠的。


    裴漠瞬間恢複麵無表情,將弓箭和箭筒往地上一放,足尖一點,幾個騰躍間便靈巧地攀上枝頭,倒掛在梨花叢中,將那隻孔雀紙鳶摘了下來,複又落地,將紙鳶遞給李心玉,輕聲道,“公主收好它,下次可不要弄丟了。”


    語氣那叫一個溫柔。


    李瑨氣的肝疼,腳心被地磚沁得發涼。他指著樹上歪歪扭扭掛著的兩隻靴子,怒道:“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麽?”


    裴漠沒說話,甚至連個眼神都不給李瑨,隻認真地看著李心玉。


    李心玉忙道:“皇兄好歹是太子,別欺負他。”


    裴漠點頭,回身一腳踢在梨樹樹幹上,將這株一人合抱之粗的大樹揣得震了三震,萬千梨花紛紛揚揚,仿若下了一場大雪,落在李心玉的頭上身上,也落進了裴漠的眼裏。


    哐當兩聲,枝丫間的繡金靴子被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震落,掉在李瑨的麵前。


    萬千梨雪中,李心玉攤開手,眉開眼笑地看著梨花洋洋灑灑落在掌心,又香又涼,不禁讚歎道:“好生漂亮呀!”


    說罷,她眯著眼甩了甩腦袋,像隻小狐狸似的甩去腦袋上的花瓣。


    裴漠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忍不住伸手撚走了她鬢角沾染的梨香。


    而一旁,李瑨默默地撿起靴子穿上,覺得自己的人生萬分淒涼。


    轉眼到了李心玉的生辰,皇上為她在碧落宮設宴,歌舞一天一夜不停歇,宴請了長安所有貴女和命婦。


    宴會雖然盛大,但也沒什麽特別的,無非是賞賞歌舞音樂,收一收賀禮,湊個熱鬧罷了。前世今生二十餘年,李心玉過了二十多個生辰賀誕,深知此時繁華的表象下,隱藏著的是另一番波濤洶湧。


    自從那日在望仙樓上與忠義伯夫人會麵,真凶露了馬腳,李心玉便再也無法直視這滿堂浮華了。


    夜色降臨,酒過三巡,李心玉也有些醉了。


    敬酒的貴女來往不絕,李心玉端起酒杯回禮,卻見身後伸出一條長臂,將李心玉的酒盞奪走。


    李心玉愣了愣,回眸望去,撞進了裴漠深邃的眼波之中。


    “公主醉了。”暖黃的燭光中,裴漠低聲道,“醉酒傷身,少喝些。”


    李心玉眨著濕潤的眼睛,難得乖巧道:“好,不喝了,你們都退下吧。”


    貴女們掩唇輕笑,戲謔的目光在李心玉和裴漠之間來回轉悠,嬉鬧著退下。


    杯盤狼藉,李心玉雪腮醉紅,朝身後立侍的裴漠勾了勾手指,忽然開口道:“往年生辰,父皇都會準許我許一個願望,不管這個願望是大是小,隻要是他能辦到的,他都會應允我。”


    李心玉今日穿了一身緋色的宮裳,額間貼著花鈿,眉目美麗無雙。她坐在案幾後,手懶洋洋地撐著下巴,側首望著裴漠低笑,令人想起了慵懶矜貴的波斯貓兒。


    她說,“小裴漠,我今年不要什麽奇珍異寶了。我許個願望,讓父皇免了你的罪籍,招你做本宮的駙馬,可好?”


    裴漠神色微動,燭火在他眼中跳躍,閃爍著莫名的光。


    他已能預測到,若李心玉真將這番話說出口,宴會上將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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