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失火
第34章 失火
裴漠和星羅都惦記著上一場未曾分出勝負的決鬥,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了,可謂是劍拔弩張。
“星羅,怎可對公主殿下無禮?快退下!”
李硯白輕喝,星羅卻恍若不聞,雙袖一振,露出軟劍的劍尖。
李心玉盯著李硯白,輕笑了一聲,“琅琊王的幕僚真有個性,連主子的話也可以不聽呢。”
“讓襄陽公主殿下見笑了,臣賠罪。”李硯白攏袖一躬,頓了頓,又朝身後的素衣少女道,“毓秀,快讓星羅回來!”
這素衣女子眼熟,李心玉認得她就是那日在鬥獸場吹骨哨的蒙麵少女。她向前一步,隻輕飄飄說了句:“星羅,回來。”
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小娘娘腔立刻收攏了殺意,唰地一聲收劍退下,乖巧得如同換了一個人。
素衣女子道:“下去。”
星羅又唰地一聲消失,隻差在身後裝條使勁搖晃的狗尾巴了。
李硯白拱手賠笑,示意素衣女子向前,溫聲道:“這是舍妹,小字毓秀。”
素衣女子便欠身福禮,不冷不淡地喚了聲:“見過公主殿下。”
李毓秀,琅琊王胞妹,先帝賜名毓秀郡主,比李心玉大三歲,自幼習武,且容貌清麗,在皇族宗室之女中的名氣僅次於李心玉。
琅琊王此次帶她入京,看來是想與某位世家大臣聯姻?
身為小機靈鬼的李心玉暗嗤了一聲,已然看穿了李硯白的狼子野心。
李心玉道:“原來那日在鬥獸場同我搶畫的人,就是琅琊王呀?琅琊王進京的第一件事不是進宮朝拜,卻反而去欲界仙都落腳,這是何規矩呀?”
她嘴角含笑,眸子在燈火下熠熠生輝,但說出來的話語卻是毫不留情。李硯白還未說話,李毓秀搶先一步道,“我和星羅先到的長安,哥哥後來一步。是我在鬥獸場見到你的打奴,心生好奇,想要試探一下,卻並不知你就是當今公主殿下。”
“毓秀!與公主說話,怎可用‘你’‘我’直呼?”李硯白輕聲打斷妹妹,又歉意一笑,轉而對李心玉道,“實在抱歉,家君對舍妹太過驕縱,疏於管教禮法,萬望公主勿要見怪。”
“見怪倒說不上,本宮的氣量也並非這般狹小。隻是,本宮有些疑惑……”
“公主何事困惑?”
李心玉的眼睛眯成月牙,笑得人畜無害,卻字字如刀:“毓秀公主說對我的打奴有興趣,不知將來琅琊王是否對我的長安宮,也有興趣呀?”
最後一句話從她唇邊飄落,恍如夜空中炸響驚雷。李硯白的麵色變了一變,忙攏袖長躬,倉皇道:“臣,不知公主何意!”
李硯白行此大禮,一時間周圍賞燈的內侍和官員紛紛側首觀望,不知道琅琊王是犯了何事請罪。
“開個玩笑,琅琊王何必驚慌。”李心玉並不想將動靜鬧得太大。她向前一步,伸手虛扶起李硯白。
李硯白直起身子,觀摩著李心玉的神色。
李心玉走到裴漠身邊站定,接過他手中的另一盞燈擺弄著,狀似無意道:“今日燈會,不知琅琊王許了何願?”
李硯白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好脾氣地笑笑,負手而立道:“臣心中所求的,唯有盛世太平日。”
李心玉反問:“琅琊王覺得如今不太平?”
“涉及當今聖上,臣不敢妄言。”李硯白的笑容英氣而不鋒利,倒使得他那張平凡的臉討喜了不少,意有所指道,“當今是盛世太平,還是暗流湧動,相信公主殿下心中已有了答案。”
李心玉破冰一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將蓮燈推入河中,起身直視著李硯白——這個前世的宿敵,一字一句道:“若我能許你一個盛世太平,你可願一世為臣,不生二心?”
李硯白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眼裏有複雜的情緒翻湧,又很快歸結於平靜。
李心玉將他微妙的表情變化收歸眼底,她背對著萬家燈火,燦然一笑:“好好考慮考慮罷,琅琊王,本宮隨時等候你的答案。”
說罷,她轉身朝裴漠招招手,“走了,去望仙樓上俯瞰長安,你一定不曾見過這般美麗的夜色!”
裴漠頷首,持劍跟上她的腳步,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眯著眼盯著琅琊王,似是無聲的警告。
李硯白苦笑了一聲。
他望著李心玉蹦蹦跳跳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李心玉變了許多,令我刮目相看了。毓秀,你說她將來會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敵人?”
李毓秀想了想,道:“朝中的事我不懂。”
“本來帶你入京,是想給你聯一樁姻親,現在看來是不必了。若李心玉真能輔佐太子創盛世長安,我又何必做那亂臣賊子?”
說到此,李硯白長歎一聲,“可惜了,李心玉這樣膽色的人物,錯投了女兒身。”
“哥哥喜歡她?”李毓秀語出驚人。
李硯白一噎,屈指刮了刮妹妹挺俏的鼻尖,搖首笑道:“此乃英雄見英雄,惺惺相惜。”他四處看了一眼,見星羅不在,便問道,“星羅呢?”
李毓秀平淡道:“出宮,複仇去了。”
望仙樓的回廊下,李心玉望著萬家燈火,裴漠則眼也不眨地望著她,仿佛和她嘴角的笑意相比,燈海銀河都會黯然失色。
“殿下不喜歡琅琊王?”良久,裴漠問道。
“嗯。”李心玉伏在欄杆上,手撐著下巴,說,“你不懂,裴漠,他對我而言是個危險的人物……”
“我也不喜歡他。”然而話還未說完,裴漠便打斷她,悶聲道:“他心機太深。攻於算計,長得也不如我好看。”
李心玉撲哧一聲被他逗樂了,忙笑吟吟道:“好好好,我家裴漠最好看。”
裴漠站在李心玉身邊,身披夜色,眸映燈火,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轉瞬即逝。他說,“我能感覺到,你看琅琊王的時候雖然是滿麵笑容,但眼睛裏……我不知該如何說,總感覺你的眼睛裏藏了許多我不知道的故事,悲傷又沉重。”
李心玉沒想到裴漠這麽敏感。她自認為將心事藏得很好,重生以來也不曾喊打喊殺哀哀怨怨,可還是被裴漠看出了異常。
她那隱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的,沉痛的記憶。
“沉屙舊事而已,都過去了。”李心玉從高樓俯瞰,指著長安城輝煌的燈火,問道,“裴漠,你看這長安夜色,想到了什麽?”
裴漠的視線不曾從她身上挪移片刻,認真思考了一瞬,而後小聲說:“想,親你。”
李心玉心中的宏圖大業被他這話擊得粉碎,不由手一抖,回首橫了裴漠一眼,又好氣又好笑道:“小裴漠,你能不能有點誌氣?”
裴漠笑望著她,喉結滾動,壓著嗓子道:“放心吧,殿下,這裏人多,我不會做讓你為難的事。”
頓了頓,他又補充:“獨處時再做。”
那謝謝你哦。
李心玉用了一點時間,才將被裴漠岔開的話接起來。她指著繁盛的長安夜城,歎道:“光是一座長安城,燈火便多如星河,天下芸芸眾生,光靠殺是殺不完的,能駕馭馴服他們,能使政治清明、民心歸一,才是阻止亡國的唯一途徑。”
“亡國?”裴漠收斂了旖旎情思,詫異道,“莫非,公主知道了琅琊王的秘密?”
“本宮知道所有人的秘密。”李心玉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傾身踮腳,附在裴漠耳邊道,“我曾經怨恨難平,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殺了他……”
然而,話還未說完,便聽見長安東南隅傳來一聲轟鳴巨響。
這聲巨響猝不及防,震得地麵都顫了三顫。李心玉被嚇了一跳,一時也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趴在欄杆上伸長了白皙修長的脖子,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東南隅欲界仙都一帶,隱隱有紅光閃現,如朝霞散布,染紅了半邊天。
李心玉抬手遮在眉上,疑惑道:“怎麽回事,欲界仙都在放煙火?”
“不是煙火。”裴漠嗓音一沉,道:“是起火了!”
果然,不稍片刻便聽到巡城禦史敲鑼打鼓的聲音,下麵的聲音一片雜亂。
有人喊:“快通報陛下!欲界仙都的朝鳳樓走水了!”
有人大叫:“來不及了!此時順風,朝鳳樓連著欲界仙都要被燒完了!”
朝鳳樓?若沒記錯,那不是柳拂煙所在的地方麽?
想到此,李心玉心裏一咯噔,猛地扭頭看向裴漠,隻見他眼神裏滿是少見的緊張和擔憂,唇瓣抿緊,攥著的拳頭骨節哢嚓作響。
李心玉看著他,他也神色複雜地看著李心玉。
良久,他艱澀開口:“公主,我從未求過你什麽事……”
“朝鳳樓失火,你是要去救柳拂煙嗎?”裴漠話還未說完,李心玉便平靜地打斷了他,眼中是看破一切的通透和從容。
“從那夜柳拂煙拋下手絹給你,我便發現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她問:“裴漠,告訴本宮,她是你什麽人?姐姐?”
裴漠張了張嘴,又看了一眼東南方滔天的火光,拳頭攥緊又鬆開。半晌,他垂眸道:“我是家中獨子,沒有兄弟姐妹。”
李心玉心一沉,強撐起笑容,故作輕鬆道:“不會真的是你的青梅竹馬罷?”
這大概,是她此生最狼狽的一個笑了。她既期待裴漠的回答,又害怕他的回答……奇怪,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麽呢?
李心玉心中一片酸澀難安,裴漠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他猛地看向李心玉,著急而生疏地為自己辯解:“不是的,殿下。我沒有青梅竹馬,沒有紅顏知己,我有的……隻有你一人而已!”
聞言,李心玉心中堵著的巨石倏地落地,呼吸一下順暢了不少。
奔走救火的呼聲還在繼續,宮內一片混亂。李心玉笑了聲,指尖摸到腰間的公主令牌,頓了頓,終是將它解下來放在手心。
她知道裴漠想要什麽,所以將這枚可自由出入宮門的令牌交到裴漠手中,卻不鬆開手指,隻仰首問他:“裴漠,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救她嗎?”
裴漠怔了一瞬,目光嚴肅起來:“不可,太過危險!”
“那……”李心玉張了張唇,一向自信灑脫的麵上浮現出少有的忐忑。頓了頓,她小聲地問,“……那,你還會回到我身邊嗎?”
她知道,裴漠此時已沒了鐐銬的束縛,若他拿了公主令一去不返,無人可阻攔。
夜風靜謐,燈影闌珊,裴漠深深地凝望著她。
李心玉又問了一遍,聲音有些微顫:“你會回到我身邊來的,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