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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鬱溪心想:是妖精。

  第4章 鬱溪心想:是妖精。


    黑暗讓鬱溪心裏的恐慌無限蔓延,像潮水,像青苔,像在電視裏看過北方漫天遍地的沙,吞沒了心裏每一個本該安寧的角落。


    她想起小時候,媽媽就是在這樣一個黑夜遠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鬱溪恐懼得指尖發麻,像條垂死的魚一樣無聲的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也不知道是恐懼讓自己發不出聲音,還是倔強的性子讓她不願開口向江依求救,如果江依忘了她,那就讓江依鎖門去吧。


    反正在江依活色生的世界裏,她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孩兒。


    鬱溪默默攥緊手裏的水性筆,直到筆杆上的棱痕把中指老繭硌得生疼,還不罷休。


    她是在跟江依較勁,還是在跟自己較勁,還是在跟拋下自己一去不回的媽媽較勁?


    鬱溪閉著眼,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被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吞沒,有一束暖黃的光對著她晃來晃去,隔著眼皮都能感覺到,暖暖的。


    鬱溪睜開眼,就發現江依把那老式台燈拿起來握在手裏,正笑著對準她的臉晃啊晃的。


    鬱溪笑了。


    江依拿台燈晃著鬱溪,笑著問她:“小孩兒,你餓不餓?”


    鬱溪今晚沒吃晚飯,剛專注刷題的時候還沒覺得,這會兒江依一問,隻覺得前胸貼後背,嘴上卻倔強的說:“不餓。”


    不知人年輕時是不是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強,任何一方麵的示弱,都生怕對方看輕了自己。


    尤其當對方是個生動的成熟的充滿魅力的女人。


    自己是個孤獨的窘迫的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放的小孩兒。


    鬱溪嘴上說著“不餓”,身體卻很誠實,肚子“咕咕——”很悠長的叫了兩聲,回蕩在這時空蕩蕩靜悄悄的台球廳裏。


    江依“撲哧”一聲笑了。


    她彎著食指敲敲鬱溪麵前拱起的一塊桌麵:“走吧,我還沒吃晚飯呢,陪我一塊兒吃點去。”


    ******

    老實說,鬱溪雖然在祝鎮住了快十年,卻根本不知道祝鎮中心在深夜是這個樣子。


    她小時候跟外婆生活在祝鎮邊上的村裏,外婆去世後跟著舅舅來祝鎮,舅媽對她很是苛待,一分多餘的零花錢都沒有。


    那些睡不著的夜晚,鬱溪都穿著表弟的舊牛仔褲,雙手插在口袋裏,漫無目的在鎮邊小路上遊蕩,根本不敢往鎮中心走,生怕露了沒錢的怯。


    深夜的祝鎮中心,卻遠沒有她想象中的繁華,就一輛做了玻璃櫃的三輪車停在那裏,架著一口大鍋的煤氣灶立在一邊,玻璃上早已膩滿了發黃發黑的油汙,那紅彤彤的“炒粉炒麵”菜單滋養,早已這兒缺一點那兒缺一捺的,變得不可辨認了。


    不過倒是自有股熱氣騰騰的煙火氣,映著江依的笑臉,讓鬱溪的心在霧氣彌漫的夜裏暖起來。


    那些一個人遊走在無人小路的惶恐,像這會兒被江依笑臉破開的霧,變得遙遙不可見了。


    江依翹著舌頭活潑潑的問她:“小孩兒,想吃什麽?”


    這會兒坐在路邊塑料小凳上吃炒粉的金鏈子青年們,有幾個明顯是江依台球廳的常客,吹著口哨問她:“江依,這個漂亮小妹妹是誰啊?下次帶出來一起玩啊。”


    “滾。”江依笑著卻挺嚴厲的罵:“人家是學生,大有前途的,跟我們不一樣。”


    伸手把鬱溪護在身後。


    鬱溪看著她穿綠裙子的背影,又變成了夏日枝頭俏麗的一點綠,嘟噥了一句:“像隻護崽的老母雞。”


    “我像老母雞?”江依回頭笑著瞪她一眼:“虧你還是高中生,能不能做好點的比喻?”


    鬱溪笑了一下,江依帶著鬱溪在攤邊坐下。沾滿油汙的塑料凳,高的當桌子,矮的坐人,凳腿這兒缺一塊那兒缺一角,搖搖晃晃根本坐不安穩,江依的笑臉隨著凳子的搖晃跟著搖晃,越發生動起來。


    “你想吃什麽?”鬱溪說:“我請你。”


    “你一個窮學生有什麽錢。”江依笑了一聲,就輕扭著腰肢到小攤邊點餐去了。


    鬱溪個子挺高,手長腳長,有點委屈的折在小凳子上,一手撐著下巴,隔著一段距離看著江依的側影。


    江依抱著雙臂站在小攤前,也不知是那盞同樣沾滿油汙的燈,還是熱鍋下的灶火,映黃了江依的臉,她抱著的雙臂卻愈發顯出一種豐腴,在瑩白的月光下閃閃發光。


    不管這女人怎麽晃著腳上的高跟鞋跟旁邊的男青年們調笑,鬱溪就是覺得她挺幹淨的。


    過了一會兒,江依端著兩個套了一次性袋子的不鏽鋼盤子回來了,盤子裏裝著紅紅的炒粉,一指寬的厚實的那種,混著豆芽火腿腸和肥腸,顯出一種油潤潤的鍋氣。


    鬱溪吸著氣,生怕自己肚子又不爭氣的叫了。


    江依把盤子放在鬱溪麵前,鬱溪看著熱騰騰的蒸氣在塑料袋上熏出一片白色的霧,江依的聲音透著柔和暖:“吃吧。”


    鬱溪問:“多少錢?我們各出各的。”


    她固然是個窮學生,但她也知道這破落小鎮城裏根本沒什麽人真有錢,隻不過是比較窮和特別窮的區別而已。


    比如眼前這女人,每條裙子穿她身上都挺漂亮的,但一看就是挺廉價的材質,跟鬱溪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女明星不一樣。


    還有女人的口紅,殷紅著斑駁,就著軟塌塌的一次性塑料杯喝口冰啤酒,很容易就脫色了,在杯口留下一個紅紅的唇印,像一個吻。


    鬱溪想,那天江依在她下巴上印的那個吻,該多輕多柔,才會隻留下那麽淺淺的一個唇印呢?


    “小孩兒別管,我有錢。”江依喝著啤酒,打出一個挺響的飽嗝,歎一聲:“爽啊!”


    她的笑顏在夜色中那麽明亮,明亮到小小的蚊蠅都繞著她的頭飛舞。


    她叫鬱溪:“你快吃呀,不然一會兒坨了不好吃了。”自己仍然端著一次性塑料杯,笑盈盈抿著啤酒。


    是大人和小孩兒的區別嗎?


    鬱溪真餓了,掰開一次性筷子大大塞了一口到嘴裏,香是香,但她沒想到這麽辣,嗆得她一陣猛咳起來。


    江依小小吃了一驚:“這麽不能吃辣?”


    的確在這座山間小鎮,吃辣是一種傳統和每個人的必備技能。江依看鬱溪咳得厲害跟著她著急,把手裏的一次性塑料杯往她手裏一塞:“還有一個月就滿十八了是吧?喝口,解辣。”


    鬱溪接過啤酒杯猛灌了一口,冰涼涼的啤酒之外,一次性塑料杯上還沾著江依手指上的溫度。


    江依的一雙桃花眼,在繞著蚊蠅的昏黃路燈下,和鬱溪逐漸變熱的臉一樣,亮得發燙。


    鬱溪看著江依的笑臉問:“我能再喝一口麽?”


    江依懶洋洋笑著:“行啊。”


    趁著開摩托車的青年路過衝江依吹口哨,鬱溪不露聲色把手裏的塑料杯小小轉了半圈,印著江依脫落口紅的那一側,就轉到了鬱溪麵前。


    鬱溪偷偷看了江依一眼,江依一邊吃炒粉一邊笑著跟人搭話,嫵媚之下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煙火氣。


    鬱溪不知道世界上怎麽有這種女人。


    撩人是她,熱鬧是她,幹淨是她,也許淡淡的哀傷也是她。


    鬱溪對著杯口江依的口紅印喝了下去。


    她本以為口紅會是一種澀澀苦苦的味道,沒想到混合著啤酒衝進嘴裏,是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鬱溪還想再喝一口,就被江依把塑料杯從她手裏搶走了,拿一次性筷子沒用的一頭虛虛在鬱溪額頭上戳了一下:“你這小孩兒,想喝醉麽?”


    鬱溪頂了一句:“還有一個月就成年了。”


    江依笑著說:“那不是還沒成年嗎?”


    雖然江依是北方人,但比鬱溪這本地人能吃辣多了,給鬱溪倒來一杯白水後,自己捧著盤子大口吃起來,腮幫子鼓鼓的,鬱溪說:“像隻鬆鼠。”


    江依嘴裏塞滿炒粉笑了一聲:“又是母雞又是鬆鼠的,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麽動物?”


    鬱溪心想:不是動物,是妖精。


    江依的眼神在路燈下晃了兩晃,對著鬱溪伸出一根纖長手指。


    在鬱溪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江依手指輕揩過她嘴唇:“小孩兒,你嘴上沾到我的口紅了。”


    手指和江依的嘴唇一樣軟,鬱溪的臉燒起來。


    江依看著她眨了眨眼。


    鬱溪說:“我喝多了。”


    “就剛才那兩口?”江依笑了:“真還是個小孩兒呢。”


    江依自己喝了口啤酒,她能吃辣,但雙唇在辣椒和冰啤的雙重刺激下,愈發紅腫著豐潤起來。


    像什麽呢?像紅得透透的、即將掉在泥地上的紅櫻桃。


    鬱溪覺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塊泥地,也像剛剛握過的一次性塑料杯,軟塌塌的。


    等到兩人都吃完了炒粉,江依像剛才喝第一口啤酒時一樣,打著飽嗝歎了一聲:“爽啊!”


    鬱溪問:“炒粉到底多少錢?我給你。”


    這會兒她的嘴裏,炒粉油膩膩的鍋氣,和豆芽的脆爽、火腿腸的肥厚、肥腸的油潤混在一起,讓江依晃在她麵前的笑臉更加鮮活起來。


    其實在這之前,鬱溪從沒吃過炒粉,也從沒喝過啤酒,自從搬到舅媽家以後,一切世俗的正常的享受和放縱,都與她無關。


    “你這小孩兒真是。”江依帶著一嘴油懶洋洋笑了下:“這樣吧,我家熱水器壞了,你告訴我鎮上公共澡堂在哪兒,就算幫了我忙,我們扯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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