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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沒地方可去

  第3章 我沒地方可去

    王姐看著江依說:“小江,你怎麽在這兒?”


    江依笑著從背後拿出一條煙:“你兒子讓我給你送過來。”


    王姐把煙往鬱溪舅舅手裏一遞,嘴裏罵罵咧咧的抱怨:“我讓他買了煙給我送過來,他倒會偷懶。”


    江依笑著說:“他在台球廳打球呢,走不開。”


    煙遞了,江依走回門邊,倒也沒急著走,重新斜倚在門邊,悠悠摸出一隻煙來點了,對著夕陽吐出一縷薄煙。


    小鎮城的人生活都懶散,江依這樣靠在門邊抽支煙再走也沒什麽奇怪的,舅媽也沒理,推搡著鬱溪到桌邊坐下。


    鬱溪卻望著女人的背影,纖細的腰,飽滿的臀,處處都應了那個成語——“活色生香”。身上的水粉薄紗裙被晚風吹起來,跟天邊晚霞融為一片。


    她一隻腳抬著,好像應和著自己心裏的旋律一勾一勾的,那隻紅色漆皮高跟鞋,就勾在她腳上一晃一晃,隨時要掉下來的樣子。


    鬱溪總覺得女人的背影在問她:“這下你要怎麽辦呢?”


    鬱溪低頭笑了一下。


    桌上舅媽在給王姐夾菜,難得也在給鬱溪夾菜:“都吃都吃,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鬱溪平靜的看著,雞鴨魚肉的邊角料,在她碗裏堆出一座小山,都是表弟不吃的那些部位。


    下一秒,鬱溪平靜的把碗摔了。


    咣當一聲,粗糙的瓦碗裂成兩半,全家人都換成瓷碗了,隻有鬱溪還在用著淘汰的瓦碗。


    舅媽對王姐的殷勤,像張麵具尷尬的凝在臉上,轉向鬱溪時卻因憤怒變得麵容扭曲起來:“你反了你?小王八羔子……”


    鬱溪卻聽門邊的江依,好像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總之在舅媽罵起來的時候,悠然唱起了一首老歌:“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祝鎮身處一個偏僻的山窩窩裏,是極其少見還沒通4G網的地方。不過江依唱的這首歌,鬱溪倒是在電視上聽過,好像是首蘇城小調,被江依帶著點北方口音一唱,倒是另一番味道。


    江依唱著歌走遠了,舅媽的罵聲,就這樣湮沒在了江依的歌聲裏。


    鬱溪又低頭笑了一下,平靜的走到碗櫃邊拿了另一個碗,給自己夾了一碗素菜,端著向自己房間走去。


    舅媽在她身後尖著嗓子罵:“小王八羔子你給我回來!”鬱溪也沒理,自顧自把房門關了。


    關門前的最後一刻,鬱溪聽舅媽在跟王姐保證:“你放心,等下個月她一滿十八,按時辦禮沒問題,我保證把這小倔驢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

    第二天放學,鬱溪先去了鎮上唯一一家書店。


    說實話,鎮上沒什麽人看書,這唯一一家書店,最大的用途可能是小夥子泡姑娘用的,躲在書架間偷偷親嘴,總比在檳榔攤之類的地方有情調一些。


    鬱溪每周一三五和周末晚上在這裏打工,周末多餘的時間,她去工地之類的地方都做過,攢下來的錢除了給舅媽交生活費,就是在書店買高考衝刺書。


    她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快等到自己成年了,她期待自己像隻掙脫牢籠的鳥,終於飛出這大山去,怎麽可能聽舅媽的話退學嫁人。


    舅媽無非是想收王姐的彩禮。鎮上任何一家人,都不會讓自己的親女兒嫁給王姐的兒子。


    鬱溪從舊牛仔褲裏摸出一卷錢,放進收銀抽屜裏,正好這會兒老板進了一批書回來,看到鬱溪在放錢,問她:“鬱溪,又買這麽多參考書?”


    鬱溪點頭。


    上一周老板剛進了一批高考衝刺書,鬱溪攢著錢就是想全都買了,書上那些題她做起來都沒什麽難度,但做一做,一次比一次速度更快,她總會更安心一些。


    高考,是她唯一的機會。


    昨天舅舅舅媽突然找到學校,讓她退學,那一刻她腦子很懵,午休時間聽著學校裏混混們聊“球妹”,不知怎的,她就決定生平第一次逃課,逃到台球廳去。


    她是怎麽想的呢?大概是覺得自己身子不完整了,王家就不會要她了吧。


    她一開始就沒想找個男人,而想找個女人,從表弟那些偷偷看的舊小說裏,她知道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


    那女人應該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吧?鬱溪記得從小難得的美好記憶,就來自初中的英語老師,有什麽東西像種子一樣,在鬱溪心裏悄悄萌芽。


    隻不過不到半年,英語老師就自己申請調走了,大概還是祝鎮太窮太落後吧。


    鬱溪沒想到的是,昨天她去台球廳找到自稱“球兒姐”的江依,給了錢,江依卻隻在她下巴上留下一個若有似無的吻。


    過分純潔,過分美好,讓鬱溪“破chu”的想法,變成了一個幼稚的玩笑。


    江依就那樣走了。


    就當鬱溪以為江依是憑一個吻收了她兩百塊錢的“黑心商”時,她從雙肩包裏扯出校服,卻發現江依趁著看她校服的時候,把兩百塊錢偷偷塞她書包裏了。


    鬱溪這才有了今天買書的錢。


    晚上八點半,書店關門,鬱溪也可以下班了。舅媽是不會等她吃飯的,按照往常的習慣,鬱溪應該去饅頭攤花五毛錢買個饅頭,一邊啃一邊默背著剛才的英語習題回家,到家後再點著昏黃的台燈繼續做題。


    今天不知怎麽的,走到饅頭攤那條小巷,她卻往右一拐,往台球廳的方向走去。


    ******

    台球廳這種地方,當然關得比書店晚的多。


    鬱溪走到門口,就看到裏麵亮著曖昧不明的燈,陣陣煙熏火燎散發出讓人頭暈的氣味。


    鬱溪把校服塞進雙肩包裏,又把包往肩上一甩,大剌剌走了進去。


    她臉上清冷的表情再一次奏效,還是沒人來檢查她的身份證,所以她覺得江依這女人眼睛挺毒的,能一眼看出她還是個高中生。


    走進台球廳鬱溪晃眼看了一圈,發現江依偏愛角落那張桌子,正俯身在那兒打球。今天江依穿一條蘋果綠的吊帶裙,人又白,越發襯得整個人活色生香起來。


    她俯身打球,胸前一片姣好的風景就隨著她動作晃啊晃。可真要細看,卻又什麽都看不清楚。


    鬱溪背著雙肩包,沉默的走到桌邊。


    江依指間夾著一支煙,嘴裏跟打球的男人們開著些帶顏色的玩笑,有人想來摸江依屁股,江依不著痕跡的躲了。


    她打完一球,沒進,不過無所謂,黑板上的記分顯示她正遙遙領先。她直起身來抽煙,眼尾一瞟,看到鬱溪背著包站在那裏,脖子一偏,本來要噴到鬱溪臉上的一口煙,就噴到另一邊去了。


    好像真把鬱溪當小孩兒,連二手煙都不讓她聞。


    她眉飛色舞的笑著,問鬱溪:“你怎麽又跑這兒來了?”又湊近鬱溪耳邊,壓低聲音:“信不信我跟老板舉報你?”


    她剛剛抽過煙,濃濃的煙草味混著她身上本來的梔子香,讓那刺鼻的香水味都變得可以忽略不計起來,讓鬱溪感到一陣意外的清新。


    “別了吧。”鬱溪說。過了一會兒,又低聲補了句:“我沒地方可去的。”


    其實鬱溪是挺要強的一個人,這句“我沒地方可去”固然是真話,但平時鬱溪是打死也不願意說出口的,寧願去滿是灰塵的廢棄倉庫寫功課也不願說出口。


    這會兒不知怎麽的,被江依身上的梔子花香勾著,這句真話脫口而出。


    江依含著煙笑了一下,偏著頭衝鬱溪招招手:“小孩兒,你過來。”


    她把鬱溪帶到一個類似收銀台的地方,麵前一麵半高的圍擋,纖長手指一指:“坐這兒。”


    現在台球廳都是她們這些陪打球的直接收錢,收銀台形同虛設,倒變成了台球廳最清靜的一處存在。鬱溪坐過去,江依含著煙笑笑的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就在這兒做功課啊,乖。”


    然後又含著煙走回球桌邊去了。


    鬱溪對著她背影看了兩眼,打開書包,掏出一本高考衝刺書出來攤開,拿著水性筆開始刷題。沒一會兒,一片毛茸茸的陰影投射在書本上,鬱溪抬頭,看到江依含著煙舉著一個台燈,插頭那一端被她拎在纖長指間晃來晃去:“小孩兒,太暗了吧?別學壞了眼睛。”


    不由分說就把台燈給鬱溪插上了。


    江依走了以後,她毛茸茸帶著香氣的影子,就在鬱溪的書本上消失了。不過被她擰亮的台燈,還沾染著她手指上的香氣,投射在鬱溪書本上暖黃一片。


    像小時候看過最好的月亮。


    鬱溪刷了會兒題,又抬頭去看,江依眉飛色舞的笑著打著球,再沒看向她這邊了。


    刷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機械的大腦運作和手部動作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心感,等鬱溪再抬頭的時候,眼前台球廳的大燈都已經關了,客戶散去,煙霧散去。


    江依遠遠倚在門邊,在跟她台球廳的小姐妹們告別。


    曖昧的黑暗模糊了一切,鬱溪心裏“咯噔”一下:江依不會忘了角落裏還坐著一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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