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避暑涼殿
玉華台在大楚北方,整個行宮綠樹林蔭,牢牢的遮住了漫天的暑氣。
轉眼間便進了三伏天,尚功局的冰塊幾乎快供不應求,可殿中奉著的冰塊卻還是不能帶來半絲蘊涼。殿外的青磚被太陽曬的燙人,熱氣彷彿是從地底下往上冒出來一般。
蘇代只著了一件水紅祥雲訶子側躺在美人榻上,身下是青絲細篾涼席,本該是涼意蘊人,可觸手竟也溫熱不已。
榻前的風輪鼓鼓的吹著,塌旁站著一個小宮女打著扇子,她臉頰上沁出密密的汗珠,可手卻不停,盡心儘力的扇著扇子,蘇代不禁對她對看了兩眼,那宮女似是名喚楓兒,之前處置馨兒的時候,唯有楓兒開口對馨兒嗆聲了。
「累了就換旁人吧。」蘇代淡淡開口道。
楓兒臉上沒有任何波動,恭謹的說道:「奴婢謝娘娘關心,可眼下天氣炎熱,娘娘怕暑,自打入了夏以來,一直是奴婢替娘娘打扇子的,奴婢怕旁人做不好。」
蘇代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便再沒說話。
此時,折顏從殿外走進,撩起殿門上的湘妃竹簾,頓時一股熱浪從掀開的縫隙里鑽了進來。
「娘娘,璃宮來信了。」她眉梢上帶著笑意,說話不自覺的聲音上揚,比起平日的沉穩要更輕快一些。
她這樣的高興,不禁讓蘇代也笑了起來,她緩緩從美人榻上坐起:「信里說了什麼,讓你這般高興?」
折顏唇角漾著笑,將手中的心遞給她:「自然是好事,奴婢保證,娘娘看了,肯定比奴婢還要高興。」
蘇代接過她手中的信,展開一看,只見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一看便是不熟稔書法的人寫的,她低眸看去,漸漸的,她的唇角也不自覺的染上笑意:「原來是賽罕寫的信。」
「扶大人果然好醫術,賽罕醒了后第一件事便是給娘娘來信,信送到這裡約莫著走了十來日,也就是說賽罕半個月前就醒了。」
蘇代笑道:「這是喜事,棲鸞殿上下也該熱鬧一下。」
「娘娘說的是。」折顏笑著應和道。
蘇代將信放在桌上,唇角漾著輕快的笑:「棲鸞殿上下所有宮人,賞賜一個月奉銀。」
折顏正要領命而下,只聽蘇代叫住了她,「此事華清可知曉?」
折顏微微搖頭,恍然笑著:「奴婢拿到信,一時歡喜,竟是將他給忘了。」
蘇代頓時玩心大起,笑著道:「你去將他叫進來。」
折顏立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抿了抿唇,道:「娘娘還是先穿件衣裳吧。」說完,目光落在她白皙順滑的肩膀上。
蘇代這才恍然,自己只穿了一件訶子,她笑著搖了搖頭,對楓兒吩咐道:「你去將華清叫進來。」
折顏上前伺候蘇代換上衣裳后便站在了一旁,蘇代這才緩緩坐在了羅漢床上。
主僕二人相望一眼,皆無聲地笑了。
不多時,華清便從外頭進來了,進門便笑嘻嘻的道:「還是娘娘這裡涼快,外頭的大太陽都快將奴才曬化了。」說完,卻瞧見她二人沒有像往常一樣笑了,而是神色皆有些沉重,折顏更是低頭不語。
他心裡頓時咯噔一聲,面上卻還是強裝鎮定,可說出的話卻不住的打著磕絆:「娘……娘娘,發生什麼事了嗎?」說完,他下意識的朝著低頭不語的折顏看去,卻見折顏依舊垂眸,整個殿中的氣氛竟是冷如隆冬。
蘇代強忍著笑,面帶悲戚的微微頷首,徐徐說道:「華清,我知道你和賽罕關係好,此前賽罕出了事,你比誰都著急,可眼下,我身邊只有你和折顏二人,不管發生何事,你都一定要撐住。」
華清的瞳孔驟然鎖緊,雙手緊握成拳,明明渾身顫抖,卻還是強壯鎮定,「是……是不是璃宮來信了?」
蘇代差點沒憋住笑,遂將臉猛地轉了過去,折顏見裝,微微點了點頭,「是,璃宮來信了。」
華清臉色瞬間白了又白,蘇代指了指桌上的的信,說道:「你自己看吧。」
華清顧不得禮數,忙上前取過信件查看,可越看越不對勁,這筆跡怎麼這麼拙劣,歪歪扭扭的,他心中存著疑問,定下心神認真的辨識著信上的內容,他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平,心裡像是在剛才的片刻間嘗遍了百種滋味。
他有些無言的抬頭,只見蘇代噗嗤笑了,折顏也是掩唇吃吃的笑著。
「娘娘,您可是一宮主位,正二品懿妃。」華清無言的望著蘇代,這種把戲可能也就十來歲孩子喜歡湧來捉弄人,怎麼今天娘娘也玩起來了。
蘇代笑得歪倒在了羅漢床上,華清方才的樣子實在是太逗了,她捂著肚子止不住的笑,她知道華清此時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她是正二品妃,怎麼還喜歡這般幼稚的捉弄人。其實她實在是因為賽罕醒了,心裡十分高興。
華清見蘇代也不理他,只是不停地笑著,遂轉身去看折顏,亦是無言的望著她:「怎麼姑姑也陪著娘娘鬧?」
折顏掩唇笑道:「賽罕醒了,娘娘高興的。」
華清轉念一想,也笑了,說的是,不管如何,終究是件喜事。
笑鬧完了,蘇代揉了揉笑得發酸的臉頰,正色道:「好了不鬧了,本以為賽罕還得昏迷好一陣子,沒想到扶析從古籍中摸索出了方法,現在賽罕是醒了,可身上的毒並未清乾淨,扶析說還是得每日卧榻在床,等身上的毒排的差不多了,想來也便好了。」
折顏笑道:「菩薩保佑,醒過來就已是難能可貴了。」
就在此時,楓兒從外頭進來稟報:「娘娘,暮年姑姑求見。」
暮年?不是賢貴妃身邊伺候的人?
「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只見殿外款款走進一個二十來歲的青色宮裝女子,面上帶著盈盈的笑意,不是十分美貌,卻叫人看了十分舒服。
她一進門盈盈屈膝一禮,笑意融融的說道:「奴婢拜見懿妃娘娘。」
蘇代笑著讓楓兒給暮年端了個圓凳,華清給蘇代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暮年笑著謝了恩,款款在圓凳上坐下,只坐了一塊地方,雙手端放在膝上,十分恭謹。
「今歲天氣炎熱,久也不見甘霖,這玉華台倒是也顯得炎熱了。」暮年笑著開口道。
蘇代笑著點了點頭,「是,這宮裡奉了冰塊,卻也不見涼意。」
「賢貴妃娘娘想著今歲尤其炎熱,遂向陛下呈請,開了涼殿,廣邀眾妃嬪前往涼殿避暑。」暮年唇角帶著幾分笑意,緩緩道。
涼殿?是何物?蘇代有些不解,遂微微一笑開口問道:「涼殿是何物?」
「娘娘不知也是正常的,去歲沒有今歲炎熱,因而涼殿未開。」暮年抿唇一笑,繼而便徐徐的解釋。
蘇代聽完了她的話,大抵明白了涼殿是何物,涼殿其實是一座四周開闊的樓閣,工匠利用機械將冷水輸送到亭頂的水罐中貯存,然後讓水從房檐四周流下,形成雨簾,從而避暑降溫。
這般有意思的東西,去歲竟是沒見識到,想到這裡,蘇代不免有些可惜。
暮年又坐著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待她走後,只聽折顏淡淡笑道:「涼殿乃是前朝皇帝想出的避暑方法,此法耗費金銀,聖祖皇帝勤儉廉政,因此涼殿唯有在最是炎熱之時才開。」
原來是這樣,蘇代點了點頭,不過能想到以水簾籠罩整個大殿來避暑降溫這樣的法子,看來前朝皇帝還真是個會享受的。
「既然賢貴妃邀請,那便去看看吧。」蘇代淡淡笑道。
玉華台的涼殿名叫含涼殿,名如其物。蘇代款款走下儀輿,只見眼前一座巍峨的宮殿彷彿在雨幕中佇立,大殿汲水而上,遍於屋頂,飛簾四注,激氣成涼風,耳畔滿是密密的水注聲,眼前的宮殿珠璧交映,金碧輝煌,照灼了雲霞,彷彿能蔽虧日月。
含涼殿四周皆是湖水,整個大殿彷彿是湖心的一葉扁舟,波光粼粼的湖水在耀目的日色的照射下,顯得熠熠生輝。清澈的湖水恍如一塊質地通透的碧玉,純潔無暇。湖面上盛放著千瓣蓮,如雲霞一般盛放在湖心。
「千竿竹翠數蓮紅,水閣虛涼玉簟空。琥珀盞紅疑漏雨,水晶簾瑩更通風1。」只聽身後傳來一個溫婉的聲音緩緩吟誦,蘇代回眸一看,只見江宓正立在她身後,眸光怔然的凝望著眼前的含涼殿。
「宓姐姐。」蘇代含笑輕喚一聲,江宓莞爾一笑,蓮步款款走上前攜著她的手,柔聲道:「含涼殿果真如人間仙境一般,代兒可是第一次見到?」
蘇代笑著點了點頭,江宓溫潤一笑:「我初進宮那年,也開了一次,可惜我當時一直對外宣稱身患病症,竟也沒能見到一次。」
蘇代想起她一開始也是這般騙自己的,不禁笑了:「這不是該麽!」
江宓笑著睨了她一眼,攜著她的手緩緩往前走。
含涼殿四周皆是水簾,唯留了一個長長的拱橋,順著拱橋而下,正是含涼殿的正門。
蘇代和江宓緩緩從拱橋走下,順著青磚鋪成的路緩緩走進殿內,縱然有宮女內侍簇擁,可還是被傾瀉而下的水簾濺到了些許水珠。
「懿妃娘娘到、韶婕妤到。」小太監高唱一聲,殿中已到的妃嬪皆向她二人望了過來。
趙念綰見她二人進來,遂款款向她二人走了過來。
「嬪妾拜見懿妃娘娘、婕妤娘娘。」她對著她們緩緩一行禮。
蘇代笑著讓她起身了,只見趙念綰身後的嬤嬤懷中抱著口吐泡泡自娛自樂的榮妧,心裡一陣柔軟,「堯安帝姬也來了?」
趙念綰溫婉一笑:「她正要午睡,沒想到嬪妾一起身,她就哭了起來,沒辦法,嬪妾只好將她帶過來了。」
「她也知道開了涼殿,想過來瞧瞧新鮮。」江宓抱過榮妧,笑著逗弄著她。
就在此時,只聽身後一個女聲傳來,「懿妃娘娘。」
蘇代回眸,只見一個相貌溫婉秀麗的女子站在身後,她一襲丁香色霞錦綬藕絲羅裳,眉目如畫,略施粉黛,而顏色如早霞映雪,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雙眸里透著濃濃的疲倦。
江宓見蘇代蹙了蹙眉,知曉她不認識眼前的人,遂開口道:「路美人來的這般早。」
原來是路美人,蘇代此前雖在關雎宮見過她,可那時闔宮妃嬪都在,路美人位份又低,二人隔得遠,因而見不真切。
聽說她和先皇後有七八分相似,原來紀秋亦生得這般風姿綽約,像是畫里走出的人一般。
「嬪妾晉封美人數月,竟未曾前去拜訪懿妃娘娘,實在是嬪妾的不是,嬪妾在此特來告罪。」路美人輕啟朱唇徐徐道,說完,便對著蘇代緩緩行了一禮。
蘇代微微一笑道:「無妨,還是侍奉陛下重要些。」
路美人臉色一變,抿了抿唇,又道:「多謝娘娘體恤。」
江宓淡淡笑道:「聽聞美人身側有個名喚利德潤的內侍,做事甚是得力。」
路美人微微頷首道:「是。」利德潤雖然做事得力,可她總覺得利德潤心裡未必肯留在她身邊,尤其是這些日子陛下冷落了她后,他每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她問了幾次,次次被他皮笑肉不笑的頂了回去。
「本宮身邊的內侍此前因做錯了事,被攆到了旁處,眼下身邊竟是沒有一個辦事得力的人。」江宓抬手扶了扶鬢邊的金步搖,緩緩說道。
路美人一怔,韶婕妤這話是何意,莫非是看中了利德潤,想將他調到身側伺候?利德潤雖然勢力,可有時候出的點子卻是能讓她吸引陛下的注意,說起來,她當日獲寵唱的《金陵月》還是利德潤教她的,也是利德潤讓她用這方法來吸引陛下的注意,他也算是個人才,她可不想讓這樣的人去伺候別的人。
想到這裡,路美人裝作沒聽懂江宓的意思,說道:「身邊有個得力的人還是能省心不少,娘娘可去內侍監瞧瞧看有沒有機靈的內侍。」
江宓低眉輕笑一聲,徐徐抬眸道:「這也太麻煩了些,本宮就覺得利德潤不錯,今日特此厚顏來向妹妹討要,希望妹妹能應允。」她看出了路美人在裝傻充愣,可眼下路美人就算想強留利德潤在身邊又能有何用?
註釋:
1、出自劉禹錫的《劉駙馬水亭避暑》一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