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意，更不會有從天而降的餡餅。不是對於任何好意都要懷著戒備的心情，只是有些好意，沒有人能夠預料與之附帶的目的。
初時聽到阿薩辛告知的消息，歡欣的種子拱破厚重的泥土，在黎婭的心間萌芽，綠油油的，象徵著希望。可即便歡欣雀躍，即便迫不及待，黎婭始終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過往的記憶模糊不清，有限的印象里，阿薩辛從來便和善良掛不上鉤，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將重回荻花聖殿的方法告知予她？
懷揣著疑慮，且走且看，從流民巷到茶館，真相在黎婭眼前層層剝開，沒有詭計沒有捉弄，一切確如阿薩辛所說。她只需把握機會，再努努力，邁出最後一步，便能奔向光芒閃耀的前路。
誘惑是絕對的。黎婭穩定心神，將面前的玩家草草應付，打算搞定工作后便同老闆娘請個短假。如果事成……可能就是無限期的長期，也稱作離別。
灼熱的陽光灑落身上，赤果在外的脖頸處浮起一層輕薄的汗水，無數顆小水滴聚攏，滑落在鎖骨間的凹陷里，水潤猶帶，將那一抹天地塗抹成蜜色。黎婭拂了拂鬢角，將垂落在臉龐的髮絲別到耳後，視野里總算少了晃來晃去的存在。新來的玩家越過紛擾的人群擠到黎婭面前做日常，黎婭隨手給了個簡單的任務，趕時間的關鍵時刻，折磨玩家等於折磨她自己。
某個被折磨的玩家跋涉在茫茫的道路上，跟著npc慢慢踱步，內心焦灼卻又不敢一個大輕功甩出去，這個任務的要求是護送婦人，不離左右，偏偏在這個輕功橫行的時代婦人的速度慢之又慢。無奈，他也只能慢慢移動，偶爾跑快些在不遠的前方看著婦人一步兩步緩緩靠近……傅亦歡可以肯定，茶館從來沒有這麼複雜的任務，護送婦人他從前也做過，但像今天這般繞著洛陽跑一圈卻是頭一回，哎喂這邊的風景已經看第二遍了能不能換處風景！
尚不知情的黎婭送走三個完成日常的玩家，趁著茶館難得的清閑時刻，她換過班走到老闆娘休閑的方桌旁，提起方桌正中的茶壺倒杯涼茶，又將老闆娘面前的茶杯續滿，這才放下茶壺在長凳上坐下。
「茶錢算你的。」老闆娘抿著茶水悠悠道。
黎婭抿了抿唇，乾涸的唇瓣上多了剔透的水色，她嬉笑著應下，並沒有同往常般斤斤計較，老闆娘看了黎婭一眼，黎婭放下茶杯，微垂的視線看似落在茶杯上卻蒙著一層看不明的水霧。當她放好茶杯續茶時，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老闆娘收回打量的視線，將杯子推出示意黎婭將她的杯子也續滿。黎婭有些遲疑，老闆娘笑笑，「茶錢算我的。」
「好勒，那老闆娘您等著啊。」黎婭站起身，一手穩好茶杯，一手提著茶壺，動作流利的將茶水倒好，雙手持杯殷勤地送到老闆娘手中。她不時說些趣事，惹得老闆娘嬉笑連連，在日光下暴晒的小二忍不住頻頻回頭探向茶棚，雙眼裡泛起羨慕，他也想喝茶也想休息也想……陪老闆娘。說到盡興，黎婭忍不住雙手並用進行生動形象的描述，她探頭觀望老闆娘的表情，卻見老闆娘將一方水色的手帕推到她面前，手帕里包裹著什麼，將帕上綉著的臘梅凸顯，嫣嫣的紅色似啼出的血。
黎婭微楞，打開包好的綉帕，閃耀的金色迸射著光芒躥入她的視線中，是金幣。老闆娘翹著腿搖著蒲扇，一如往日般微微笑著，視線偶爾瞟向辛勤工作的小二，偶爾瞟向茶館中氣焰囂張使喚玩家的狼牙兵，偶爾望著黎婭咧開嘴。
黎婭收起綉帕，沖著老闆娘深鞠一躬，有些話不必言說，有些謝意不必明說。
「若是哪兒一天還要回來我這茶館，工資可是要減半的。」老闆娘調笑著說。
黎婭點頭，忍住眼眶的潮濕，應道，「嗯。老闆娘，後會有期。」黎婭轉身離開，深深地回望了一眼這個她工作多時的茶館，雖薪資稀薄，到底給了她一段時間的穩定生活，老闆娘一直以來不問緣由的理解，更是不可多得的關懷。
隨著她的腳步，身後漸有聲音傳來，「從見面起我就覺得你不是我們這裡的人，現在要分別了，可以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么？」
「黎婭。」黎婭咬著那兩個字，用上了畢生的力氣。
「那麼黎婭，再見。」
辛苦繞了洛陽城一圈趕回來交任務的傅亦歡吞下滿腹的苦水，看著交任務處的npc變了相貌，而那個熟悉的影子混在路邊隨意走動的npc中，朝著狼牙軍營的方向而去。這是要幹嘛？傅亦歡收下npc送上的日常獎勵，握緊滑鼠調整方向，大輕功一甩而出，伴著藍色的光暈落在黎婭的正前方，阻擋了她的去路。
黎婭並不在意，除了在看見傅亦歡時略有驚訝，這人怎麼陰魂不散呢，而後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去狼牙軍營偷東西，她得先把狼牙軍營的各帳信息摸清楚才好方便行動。
傅亦歡不依不饒繼續攔路，語言交流有障礙，他便用行動表明意圖。黎婭縱是脾氣再好也經不住一來二去再三的有意行為，偏偏這人是玩家，她打不過說不通，無可奈何，只能咬咬牙，繼續繞！姑奶奶就跟你比比看誰耐性強！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腳費力走的，而玩家，那隻需動動手指，按下鍵盤即可。在遊戲中，npc與玩家從來不在同一待遇。
恰巧這時，迎面而來一個騎著白馬的美人，美人華衣錦服白色的髮絲垂落，她勒馬停住彎下腰表情柔和地拍打著馬頭，與之前打馬路過的玩家似有不同。初時見她，傅亦歡的眸光閃亮，全然忘了黎婭的存在，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而動，只等下一刻那行編輯好的字便飛揚躍出，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只見近聊頻道，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語氣……
【附近】晴空微藍：呦這不是歡歡么，挺閑的四處遛遛呢？
趁著傅亦歡耽於女色繞開走遠的黎婭捕捉到近聊框中彈出的消息，忍不住駐足回望，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沒錯，在這種難得擺脫麻煩的關鍵時刻沒有逃之夭夭卻停下來觀望的緣故不過是超強的第六感告訴黎婭，這句話中隱有深意。四處遛遛，怎麼聽也不像遛人，倒像是遛狗……歡歡，還真像個狗的名字。
傅亦歡生平最痛恨一件事，就是有人叫他「歡歡」，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因為他們家的薩摩耶也叫歡歡。只一句話，他便辨認出了賬號皮下的角色，刪除掉聊天框中興緻沖沖編輯好的消息，手指夾雜著憤怒在鍵盤上狠狠敲擊，編輯出最符合他此時心情的一句話——
【附近】君歡：給我圓潤的滾！
【附近】晴空微藍：哎歡歡，近聊怎麼有個橙色的消息？
【附近】君歡：什麼橙色的消息？
據傅亦歡所知，一般只有npc的對話才會顯示橙色字體，以示與玩家的對話區分開來。這一次他甚至沒有注意對方話語間的稱呼，視線越過她看向不遠處，那個明明有機會離開的身影停留在前方，就像在圍觀什麼笑話一般。
【附近】晴空微藍：呃，她的前綴是流民，消息內容是……歡歡？哦，原來你們認識啊，沒想到你連這個名字都告訴了她，簡直是真愛啊！不對呀，前綴是流民，這特么不是npc么，你居然手伸到npc身上了，嘖嘖挺重口的嘛！
美人依舊滔滔說個不停，渾然不知在看到她發出的第一句話后，黎婭和傅亦歡震驚的神色。
【附近】黎婭：卧槽，妹子你能看見我說的話？
【附近】君歡：卧槽，你能看見她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