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吃過晚飯,這場雨才漸漸停了,雨後氣息清透,滌盡塵埃,入目之處皆綠意盎然。簷角仍舊滴著雨,竹春和山月在廊下坐著閑聊,院門處來人,她倆抬眼一瞧,原來是元嘉。
“三小姐。”
“世子呢?”元嘉提著裙擺,緩緩到堂前,卻見房門緊閉,竹春歎道:“回來便吩咐我們收拾行囊,自己待在屋子裏,一整日也沒出來,也沒見嚷餓。”
元嘉點點頭,輕輕推門,獨自進去。一直進了內室臥房,隻見窗簾緊閉,一室幽暗,床上鼓囊囊的一坨。
元嘉撲過去,把陸在望從被褥裏翻出來,“好啊,你關著門不出去,惹的我們憂心一整日,你卻在這睡覺?”
陸在望睡眼朦朧,硬是被她吵醒,昏沉沉的倒回去,啞聲道:“別鬧我。”
“起來吃過飯再睡。”元嘉不肯放過她,“你明日可就要走了。”
“再睡一會。”她側身臥著,仍舊閉著眼睛,長發散亂,聲音軟綿綿的,帶點撒嬌的意味。元嘉搖頭:“世子這副樣子,被別人瞧去怎麽好?”
她歎道:“你不來,沒人敢進我的屋子。”
元嘉自己脫鞋上榻,賴在她身上。
她們長到如今,幾乎沒怎麽分開過,可如今陸在望要扔下她去北境,像爹爹一樣,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她心裏難過,可一湊近才瞧見,陸在望頸下隱隱有血瘀痕跡,元嘉愣了愣,伸手掀開她鬆散的中衣,身上竟還有好些。
元嘉驚訝不已:“你這都是怎麽了?”她還想把陸在望衣裳全扒了仔細看,語氣焦急:“誰把你給打的?”
陸在望尷尬不已,扯過被子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不是打的。”她求饒道:“你行行好,別問了。”
元嘉見她也不像是被人揍了一頓,便問起別的:“你和成王殿下……怎麽回事呀?”今日從王府出來,陸老侯爺臉色寒沉,一路誰也沒敢多問,入府就吩咐沈氏給她收拾行囊,明日就離京北上。陸在望也不分辯,獨自回了青山院,誰也不見。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她心裏憋悶,不想多說,“我走之後,你和謝存的親事盡快定下,他穩重,能幫襯著家裏。大姐姐在鬆山,我恐怕趕不及去見她。你知道地方,得空就去看看。”
元嘉小心問道:“我瞧今日成王殿下臉色也難看的很呢,鬆山是他的宅子,他不會把大姐姐趕回來吧?”
陸在望苦笑道:“他倒沒有這樣小氣。”
元嘉不作聲的瞧她許久,才輕聲道:“你是不是很喜歡他呀?”
陸在望沒說話。
“我瞧他今日好似很傷心呢……”元嘉看著她,似懂非懂:“你也很傷心。”
“那你以後不要讓謝存傷心。”陸在望笑笑。
“他若是叫我傷心呢?”
“你就給我寫信,我回來替你掀了慶國公府的匾額。”
元嘉抿著嘴笑:“好。我妹妹以後就是小將軍啦。”她說這,賴在陸在望身邊躺下:“我今日要和你一起睡。”
陸在望就分了一半被子給她,兩個人頭挨頭躺了一會,元嘉小聲說:“我想爹爹了。我也想你了。”
她失笑:“我還在這呢。”
“那你一定要好好的回來。”元嘉又開始掉眼淚,“和爹爹一起回來。”
“好。”陸在望抱了抱她,認真應下。
沈氏和元嘉送她出門,老夫人病著,老侯爺一直未曾露麵,直到她上馬離府時,遠遠瞧見老侯爺讓人摻著站在院中,她便下馬,在門口磕了個頭,這才走了。
她是奉旨北上,陛下許一千兵馬隨行護送,兵馬盡數等在安定門外,遠遠望去,黑甲林立,滿目肅殺。
安定門上,玉川竟然早早侯在此處,陸在望到近前下馬,“公主。”
“小侯爺。”玉川笑道:“此去北境山高路遠,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了。”
陸在望默然道:“公主也多保重。”
玉川輕歎一聲,命身側內監上前,內監躬身道:“世子,陛下有旨。”
她便跪下,內監便道:“永寧侯府世代守境,功勳卓著,忠孝滿門,朕感以德,賞以材。今有世子陸之洹,承襲陸氏先祖遺訓,為安社稷,隨父鎮守北境,特賜封三品定遠將軍……按武將例,此後無詔,不得擅入京城。”
“臣陸之洹。”她叩拜下去,“領旨謝恩。”
北上路遠,陸在望晝夜不停的趕路,隨行人數太多,等到她發覺一眾生麵孔中居然有個熟人時,已經是三日後,彼時她已經到青州城外,再趕幾日,便能到北境軍駐守的幽州城。
鄭勢就混在這一千兵馬裏麵,陸在望看到他的時候,他依舊那張木頭臉,抬頭看她一眼,就繼續喂馬。
陸在望呆楞許久,才跑過去,“鄭大人,你怎麽?”
鄭勢冷著臉說:“小侯爺不是說,要給屬下加兩倍月例嗎?”
“是啊。”陸在望有點懵,“可是……”
“那屬下日後就跟著小侯爺了。”鄭勢利落說道。
她小心的問:“殿下把你趕出來了嗎?”
他隻點點頭,而後牽著馬,繞到隊伍後麵,滿臉都寫著不想再跟她說話。
好在陸在望不識相,她又跟過去,“這不對吧……”
鄭勢無奈道:“小侯爺自己都知道不對,還一定要來問我嗎?”
陸在望啞然,然後說道:“你若想回京,我就……”
鄭勢搖頭:“不必。”
陸在望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便難得識趣的走了。
他給她的旨意,此後無詔不得入京,她以為他永遠都不想再看見她了。
可是他還是把鄭勢留給她,一路護送她北上。
陸在望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連日趕路,人困馬乏,今夜便在青州城外紮營休息,結果夜半帳外一陣喧嚷聲,她才爬起來,她的帳子便被人一把掀開,來人罵罵咧咧的闖進來:“好你個陸之洹,本殿下就知道你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趙延風塵仆仆,撅開陸在望,就占了她的床鋪,“本殿下說讓你帶著本殿下,你當耳旁風!”他就地一躺,“本殿下追了你五天五夜!”
陸在望匆忙穿上衣裳,還沒說話趙延又道:“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說完一翻身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她倒是沒想到趙延真的會跟過來,京中已是趙珩掌權,趙延是他唯一的弟弟,一輩子安享尊榮未嚐不可,誰知道趙延竟真要跟她去北境吃苦。
隻是她眼下也沒心力顧及趙延如何,跟著就跟著吧。
三日後,她進幽州城,這是大將軍府所在。
晉梁邊境幽州,越州,兗州三地兵馬,皆歸北境軍麾下。幽州設大將軍府,可是陸進明時常都在各地巡查,並不常來。
幽州刺史早早得了消息,候在城外,陸在望便從他這裏得知,大軍在前線已經找到了陸進明。
陸在望喜出望外,婉拒了刺史設宴招待,直接穿過幽州,往天虞山去。
來之前陸老侯爺就跟她細細說過,陸進明之下,有宣化將軍周文睿,駐越州。神威將軍翁裕,駐兗州,還有驍騎將軍桂興滬,駐幽州。陸老侯爺讓她到地方就去找周文睿,周家是陸家一手扶持起來的,忠心耿耿。
陸進明常帶在身邊的,還有許多副將,最得力的是參將裴陽,也是陸進明的心腹。
陸在望此去,得靠這兩位扶持。她年輕,空有世子的名位,卻無才幹,難以服眾。
她緊趕慢趕的,總算在第二日晚間趕到天虞山駐地。
大軍早就得了世子要來的消息,紛紛在外迎候,陸在望本有些緊張,可一到駐軍大營,竟開始慶幸趙延跟了來,八殿下一馬當先,譜擺的比山高,昂著頭就進了大營。
陸在望抓住機會,趁著眾將軍對前頭那二傻子的不滿,有禮有節的拱手道:“陸之洹見過各位叔伯將軍。”
眾將軍這才將目光放到她身上,她便解釋道:“那位是八皇子殿下。”
她擺了副謙謙君子的作派,人群有一位方臉須髯的中年男子道:“將軍總和咱們顯擺,他膝下子女個個樣貌出挑,竟真不是胡吹的。”
等依次認過諸將,才知那方臉男人便是周文睿,他身側瘦高的那位,則是裴陽。她見過人,便直奔主題:“父親呢?”
周文睿便徑直將她帶到主將營中,陸在望心急如焚,一路小跑,北境苦寒,她到幽州時便已換上厚厚的夾襖,陸進明渾身是傷,無知無覺的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陸在望趴在床邊,小聲叫道:“爹。”
陸進明沒反應。
裴陽歎道:“昨日才剛找到人。”
陸在望回過頭,隻聽裴陽繼續道:“將軍身邊有一親衛,當時天虞山一戰,將軍不慎遭遇雪崩,被埋於山崖下。雪山地勢多變,搜尋的人竟幾次錯過。是那親衛把將軍背著,硬是走了出來。那倒是位忠貞之士,在雪地裏那幾日沒有食物和水,他就用自己的血喂將軍,撐到我們的人發現,他自己也已經氣息奄奄。”
裴陽搖頭道:“可惜他廢了右手,以後也難拿起刀劍了。”
陸在望忙道:“那親衛在哪裏?”
周文睿便道:“在隔壁帳中,說起來那人世子還認識,叫江雲聲。”周文睿看著她說道:“聽將軍說,那原是跟著世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