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東宮是陛下親自下令,由皇城司封禁。皇城司皆是陛下親信,除非陛下有旨意,否則無人可出入。


    陸在望沉默著,趙珩也不多言,隻靜靜等她的反應。


    陸在望默然許久,細細想著其中關竅,而後看著他說道:“殿下……可否讓我見慶徽公主?”


    玉川?


    “我進不去東宮,但公主可以求陛下恩典,隻要她能進去給我姐姐遞話,隻要東宮傳出太子妃病重的消息,我便可以去求陛下。”陸在望冷靜道:“陛下顧念我父親在北境征戰,不會不許她醫治。我有機會把她帶出來。”


    趙珩淡淡道:“我以為你會求我幫你救出太子妃。”


    “殿下?”陸在望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細細打量片刻,倏的搖頭笑了,“太子手信裏直指殿下亂政,皇城司都是陛下親信,眼下殿下也是最需要避嫌的人。”


    “況且。”陸在望平靜的看他道:“殿下並不會顧忌我姐姐的性命。”


    “你在怪我。”趙珩道:“怪我沒有事前就將太子妃的打算告訴你。”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陸在望搖頭:“殿下不過是順手推舟。此事對殿下百利而無一害,殿下不費一刀一劍,就能讓太子盡失聖心,何樂而不為?”


    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有怪他的意思。


    元安要走這步,分明是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她能看出來,趙珩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他依舊沒告訴她,大概是知道她肯定會阻止。


    但這步棋一走,他不知省多少心力。


    陸元安對趙戚來說是不可破的死局。而趙珩沒有這種顧忌。


    陸在望一想明白,就沒指望趙珩會冒著被陛下猜忌的風險幫她在東宮撕開一條縫隙。她隻要找到能在陛下眼皮底下順理成章出入東宮的人,公主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她瞧著趙珩,趙珩也瞧著她,兩個人都一般無二的冷靜,彼此探詢著,還是他先輕笑出聲:“到底是小侯爺。”


    有底氣。


    陸在望不作聲。


    他道:“不必麻煩。你可以去東宮,也可以去見太子妃,你要是想帶她走,也未嚐不可。”


    “殿下此時幫我,風險極大。”陸在望甚至還提醒他道:“東宮勢盡,沒有人再能和殿下抗衡,何必此時惹陛下生疑。”


    “何必。”他倒是笑起來:“你倒跟我說這兩個字。”


    陸在望默然道:“誰都有私心,這沒什麽。”


    “我的確不在意陸元安的性命,也不在意永寧侯如何想。”他倚在案桌上,垂眸瞧著燈罩透出的暗光,像是自言自語:“但我對你……”


    陸元安是替他省了不少事,他之前沒有和陸在望說,其實眼下也不必說,坐享其成便是。


    他可從來不是什麽光風霽月的君子。


    可偏偏陸在望方才問起,他又全盤托出,自己細想想也奇怪。


    隻是她這反應叫他悵然,轉瞬間退的離他幾丈遠。他喜歡先前她打小算盤,叫他做靠山的樣子,而非現在這樣平靜疏離,還“懂事”“乖巧”的替他考慮。


    陸在望還等他下文,卻不想這人忽然沉默,便催問道:“怎麽?”


    “沒什麽。”他站直身體,掀起燈罩,吹滅燭火,撂下她,兀自往屋外走去。


    “——小白眼狼。”


    又沒聽明白。


    東宮封禁後,皇城司的人進來,裏裏外外翻查一遍又一遍,太子渾渾噩噩,陛下雖怒極,可也疑心是有人暗害。閉宮後仔細的查驗太子素日飲食,起居,卻始終沒查出端倪。


    元安站在殿中,菱花窗半掩著,聽見外麵的吵鬧聲,心裏掩不住的煩躁,傾身關窗,折身坐在妝台前,瞧見銅鏡中慘白衰敗的臉色,便從妝奩中撿出一盒口脂,用小指拈些,細細抹在唇上。


    太子妃殿中也未能幸免,早被翻查過,花花草草的葉子都叫皇城司撥弄一遍,可這幫穿甲佩劍的男子,始終沒有翻到妝奩裏去,也不會疑到一盒口脂上。


    她臉色不好,若不用口脂壓一壓,看著就像病入膏肓。東宮中人私下都說她短命,即便封太子正妃,也占不了多久位置,太子不過是看她出身永寧侯府,將死前給一點體麵罷了。


    這話在她聽來很沒意思。之前她就沒有爭寵的心,之後更不會有。


    東宮的女子都可憐,遇到趙戚這樣薄情又故作深情的男子,嫁進來就再無歡愉可言。


    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而起,所以她恨的也從來隻有他。


    可等到她真的親手毀掉他,元安又覺得心裏惘惘的。先前趙戚竭力的補償的確讓她有片刻動搖,他的信任也讓她不忍。


    可每每犯起舊症,夜裏渾身發冷,太醫欲言又止時,她就又覺得不值。


    她明明都快死了,他再補償有什麽用。


    她嫁進東宮十年,沒有幾天是好過的,他折磨她,折辱她,把她害的命都快沒了。拿著一點可笑的真心和她談原諒,從何談起啊?

    她死後,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他就會有新寵,立新妃,興許逢年過節的會懷念她,可再久一點,等他嬌妻美妾兒孫滿堂時,陸元安也就單單成了牌位上的名字。


    多可笑。


    她絕不原諒。


    要補償,就拿他最珍視的東西來,而非那些虛名,和毫無用處的珍寶。


    這座東宮,可能早就已經把她逼瘋了。


    殿中各個角落都燃著燭火,整座宮殿都亮堂堂的,但外麵有守衛,她又被關在這裏,隻能在殿中走來走去,長發披散,自己都覺得自己形如鬼魅。


    她蹲在角落,取了燈盞裏一根蠟燭,走到輕紗簾旁,垂眸深思起來。


    把這些都燒了,連帶她自己,和那些罪證,就一了百了。


    不管是活著還是死,她總算可以解脫,可以離開這裏。


    口脂裏摻的藥擾亂了趙戚心智,到底也影響了她。


    她不清楚自己現在是清醒還是混亂,總之心裏有道聲音在叫囂,驅使她鬆開手。


    蠟燭一落地,薄紗陡然燒卷起來,她看著燒起來的一團火焰,攏著身上的衣袍,覺得很暖和,心裏就很高興。


    可這隻持續了片刻。


    她都沒注意,有人悄無聲息的進了殿,火勢驟起的瞬間,從她身後猛地伸手將她扯開,上前一把扯下薄紗簾,擲在地上,氣急敗壞的踩滅了火,回身怒道:“幹什麽?我再來遲一點,你是不是準備連自己一起燒了?”


    元安怔愣的坐在地上,看麵前一身侍從裝扮的少年,茫然道:“洹兒?”


    她揉了揉眼睛。


    陸在望看她雙眼迷蒙,意識不清,一時生氣又心疼。殿門吱呀一聲,芷然從外麵小跑著進來,看著眼前情形,腿一軟就跪在地上:“娘娘,你幹什麽呀……”


    元安皺著眉坐在地上。


    陸在望沒管她,隻是吩咐道:“芷然,你幫她把衣服換了,動作快些,隻有一炷香的時間,我們得快點走。”


    元安這時才小聲問:“去哪?”


    陸在望沒出聲。


    她固執的問:“去哪?”


    陸在望瞧她許久,最終放軟聲調,哄道:“江南,那裏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很暖和。”


    元安又糊塗起來,陸在望給芷然使個眼色,芷然便一邊低聲哄著一邊給她換身侍女衣裳。準備齊全後,拉著她到後殿一扇窗前,陸在望站在那等她,她糊裏糊塗的被推著翻窗而過,外麵的守衛也不知去了何處。


    陸在望和芷然隨之出來,芷然趕忙扶起她道:“娘娘。”


    陸在望從懷裏掏出個火折子來,吹燃,遞到元安手裏,又將後殿的窗戶推開一條縫,對她咧嘴一笑:“現在燒吧。”


    斜開的窗戶被穿堂風吹的吱呀作響,晃晃悠悠的越開越大,最後撞在殿牆上,夜風灌入,卷起繁複的簾子,卷的尾端的火直燒上頂梁,蔓延向別處。


    東宮中人終於被驚動,四散著叫起走水,登時亂成一團。


    而一處偏僻的角門上,滿臉病容的女子回身而望,隻看見大殿簷角飛揚的脊獸,鎮著重重的火光,她恍然看見有人赤著腳,散著衣裳散著發,衝進火裏。


    她閉了閉眼,再沒有多看一眼,一步邁出了角門。


    啟德十一年四月,是夜,東宮大火,清安殿付之一炬,太子妃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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