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庭中起了晚風,漱漱的吹過桌上白紙。


    玉川覺得有些冷,攏著衣裳,想喚人收走桌上紙筆,抬眸卻見陸在望垂著眼睛,神色莫辯。


    她心裏明白過來,便溫聲道:“小侯爺難道信不過我嗎?”


    “不是。”陸在望立刻說道,她看著玉川溫和幹淨的眼睛,老老實實的問出心裏所想:“公主是在提醒我,還是試探我的想法?”


    玉川一本正經:“都不是。我是在和你說家常話。”


    陸在望倒叫她噎了一下。玉川歎道:“真的,我全然沒有旁的意思。”


    陸在望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玉川撐著臉瞧她:“小侯爺和我大哥一樣,你們是要做大事的人,興許事兒經的多,總會變得瞻前顧後。就是累得很。隻是小侯爺和大哥說話也這般嗎?”


    陸在望想了想:“那倒不是。”


    玉川道:“那我瞧著竟比大哥厲害嗎?他不說話,隻站著就讓人忍不住揣度他心中所想。小侯爺卻不防備他呢。”


    “殿下待我挺好的。”陸在望說道:“以前的確是怪害怕的,不知從何時起,就不怕了。”


    玉川又笑起來:“這很好。”


    公主掩不住的高興落在陸在望眼裏,她也無端覺得舒心起來。


    世上事流水似的淌過,她斂裙坐著,細細的瞧,為一些事高興,為另一些事難過,但也僅止於此,幹淨的近乎白紙。


    陸在望暗暗的想,也不知江雲聲有沒有這樣大的福氣,能常伴公主左右。她給陸進明的信中提過,想讓她爹明裏暗裏的提點提拔江雲聲,也不知他能不能爭氣。


    東宮,太子殿中。


    趙戚橫臥榻上,闔著雙目,雖是睡著,可眉間依舊深深皺起,元安守在榻前,微涼的手掌覆在他額前,熱度稍稍褪去,可趙戚麵上,依舊泛著潮紅。她憂心忡忡的問一側的太醫道:“為何施了針殿下還是睡不安穩呢?”


    “敢問太子妃,殿下像這般睡不安穩有多久了?”


    元安想想道:“約莫有半月了,殿下夜裏時常翻來覆去的睡不好,即便勉強睡著也時常夢魘,再便驚醒。”


    長久的不得安眠,趙戚白日裏便也神思倦怠,性情也比以往焦躁易怒,今日在殿中忽然發熱暈眩,這才召了太醫來。


    太子性情多疑,素日多思多慮,以往也有睡不好的時候,隻是從沒有持續過這麽久。


    太醫道:“臣會開些安眠補氣的方子,再時常給殿下施針,以觀後效。隻是這症結多在心上,朝政繁雜,太子妃還需提醒太子殿下,切勿勞累過度,忌多思多慮,還需平心靜氣的養著神,否則臣再施針開藥,終究不治根本。”


    元安歎道:“如今四處戰亂,殿下怎能不憂心……還請張院令多費心,盡力為殿下調養。”


    張院令忙道:“臣自當盡力。”院令瞧著太子妃神情懨懨,頗有不足之相,便小心道:“臣見娘娘臉色也不好,不如臣替娘娘把把脈……”


    “我不要緊。”元安搖頭道:“我這是老毛病了。”


    院令便不再多言,太子妃先前小產也是他經手救治,那時傷了根本,後續再調養也不過堪堪維係著。


    太子妃薄命,這是滿太醫院心照不宣的事情。


    太醫開方配藥,元安見趙戚睡著,便親自去守著藥爐。


    不多時,芷然進來道:“娘娘,世子來了。”


    元安正揭開藥罐蓋子,白霧上湧,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她皺皺眉,又蓋回去:“夜深了,叫世子回去。”


    芷然躊躇道:“娘娘不見嗎?”


    “這幾日若世子來,便說我在照顧太子殿下,不得空。”


    芷然神色憂慮,正想規勸幾句,元安抬眸看她,淡淡道:“你也不要和世子多說,叫我知道必然罰你。”


    在趙戚殿中伺候的內侍慌慌張張進來:“太子妃,殿下醒了,正尋你呢。”


    “知道了。”元安吩咐侍從道:“藥快好了,你盯著些。”


    芷然瞧她回殿,隻好出去打發陸在望。


    宮人在前提燈,元安款款行至殿外,便聽得裏麵一陣砸東西的聲音,伴隨著趙戚怒氣衝衝的聲音:“孤不想看見你們,叫太子妃來!”


    “殿下息怒。”


    元安沒急著進去,站在廊下等著,裏麵很快響起腳步,急匆匆出來幾位良娣和夫人,麵色惶然,見元安站在那裏紛紛行禮:“太子妃。”


    元安溫聲道:“不早了,都回去歇著罷。”


    她立在殿外,瞧著她們走遠,心裏覺得無趣,漸漸也有些晃神,眼前變得模糊不清,直到裏麵又砸了一個瓷瓶,她才猛地清醒,芷然正焦急的扯著衣袖喚她:“娘娘。”


    “我沒事。”元安定定神,便折身進殿。


    趙戚披頭散發的站在殿中,擰著眉神情焦灼,腳下一地狼藉,殿中侍從匍匐在地,卻沒人敢上前收拾。


    太子這樣易怒也有些時日,殿中的東西幾日便得全換一遍。


    侍從戰戰兢兢,東宮上下,除太子妃,便沒人敢勸諫。


    “元安。”趙戚看見她清瘦的身影,皺緊的眉頭稍稍舒展,聲音低啞的喚她。元安笑意柔和,一麵吩咐侍從退下,一麵過去扶著趙戚往內室走,“殿下怎麽起來了?”


    一眾侍從眨眼間退個幹淨,殿門在他們身後關上。


    趙戚任由她拉著,腳步稍顯淩亂,他眼底泛著青,低聲念道:“頭疼。”


    “殿下太久沒休息了。”元安扶他坐下,自己站著替他按著頭上的穴位:“方才太醫教我的,可好些嗎?”


    趙戚沒說話,兀自閉著眼睛,她又道:“待會藥熬好,殿下喝了再睡。太醫囑咐,讓殿下忌多思多慮,朝政要緊,殿下也得顧忌身體。”


    趙戚覺得腦中很亂,一幕幕亂相從眼前劃過,朝政,戰事,流民,春來農耕,甚至趙珩。他睡不著,又忍不住想著這些事,越想越亂,看著殿內燭火惶惶,眼前虛影重重。


    他又抬眸看向元安,她臉色也很不好,薄施粉黛,整張臉隻有唇色稍豔。可他也知道,那點顏色抹去,她的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的,這都是他之前糊塗所致。


    還好她原諒他了,還好她還留在東宮,留在他身邊。


    他把元安拉至身前抱住,埋首在她身上,不發一言。


    他看不見元安的神色,也就看不見她眼裏片刻的遲疑,遲疑過後,隻剩一片空洞。


    陸在望接連幾日在東宮碰壁,心裏也漸漸著急,先前她還真當元安照顧趙戚抽不開身,可幾回下來,再蠢也知道元安是在刻意回避。


    她想不明白,更不知道元安到底要做什麽。


    可也不曾聽說太子生了重病,連宮中派人來東宮詢問,聽說太子隻是勞心傷身,夜不安眠,便隻送些補藥。恐怕如今陸在望倒成了最憂心太子的人。


    她生怕哪天聽見太子暴斃的消息。


    趙戚死不死的倒不要緊,可萬一真是元安下手,她隻擔心元安沒收拾幹淨現場。


    陸在望著急上火,差點就得去翻東宮的牆,正望著東宮高高的外牆出神之時,陛下和皇後的儀駕到了東宮。


    陸在望將將伸出去的腿倏的縮了回去。


    她想了想,扭頭去了成王府,卻聽聞趙珩不在,隻得坐在他院子裏幹等。


    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中梢。


    趙珩滿臉疲倦,進院便瞧見他房裏有光亮,便喚了人來問,侍女道:“是小侯爺。”


    他進去時陸在望已經睡著了,趴在案桌上,他想把她抱去床上睡,可一動她就醒了。迷迷糊糊的道:“殿下。”


    他應聲。


    陸在望揉了揉臉,想起自己的來意,便問:“殿下可知道東宮到底出了何事?”


    趙珩看著她:“太子勞思過度,陛下讓他留宮靜養。”


    陸在望焦躁道:“但我姐姐不肯見我。”她問趙珩:“太子就隻是勞思過度嗎?”


    他瞧她一會,不答反問:“你可知陛下今日去了東宮?”


    陸在望點點頭。


    “陛下和皇後一道去東宮探視太子,可不巧,陛下在太子書案夾層,翻出一些書信。”趙珩倒了盞茶:“均是太子手書,字裏行間埋怨陛下縱我勢大,有意使二子相爭,朝堂不穩全因陛下厚此薄彼。他這太子形同虛設,不過是個笑柄。若再無所作為,東宮易主是遲早的事。”


    陸在望想起那張臨摹的賦論。


    “可惜太子神思混亂,連到底是不是自己寫的,也未能分辯。”


    他飲完一盞茶,告訴她此事結果:“陛下盛怒,斥責太子無能,無禮,不忠,不孝。”


    陸在望許久才問道:“太子到底為何會意識不清?”


    趙珩原本不想和陸在望說起此事,可既然她問,也沒有必要瞞著,便如實答道:“南元擅製毒,有些稀奇古怪的,能讓人夢魘不斷,久而久之便神思混亂,陷入癲狂。”


    陸在望則愣住:“是殿下給的?”


    趙珩語氣平淡:“你姐姐派人來問,我恰好有過耳聞,就讓人南邊尋了來。”他搖頭,似有歎息之意:“太子淪落至今,始終都沒有懷疑陸元安。”


    “懷疑了就完了!”陸在望倏地站起,焦躁的往門外走,趙珩伸手將她拉住,皺眉問道:“去哪?”


    “我去東宮。”


    元安知道這事有多險,一經發覺,不僅她自己,整個侯府都會落罪。


    可是元安絕不會讓侯府出事。


    她一定還會做別的事情,來掩蓋這一切。


    可是她不肯見陸在望。


    陸在望也不會蠢到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東宮已被陛下封禁。”趙珩對她說:“你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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