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陸在望跑出屋子,險些撞到門外的玉川,她閃身一避,倉促喊道:“對不住了公主!”說完便直奔院門而去,趙延無視趙珩厲聲製止,舉著板凳往外追。
“陸之洹!你還敢跑!”
陸在望跑的更快了。
“八殿下,這都是誤會!”
趙延根本聽不下去。
她跑出趙珩的院子,玩命的跑,趙延就玩命的追。
可陸在望畢竟比不過男子體力,眼看著差距越來越小,再直來直往的跑下去很快便會被追上,她便往園子裏鑽,衣擺一撩就麻溜的爬上園子裏重重疊疊的假山。趙延氣喘籲籲的站在底下,多少還維持了點皇子的體麵,指著陸在望忍怒道:“你下來。”
陸在望苦著臉:“八殿下。”
“你自己不三不四的本殿下不管。”趙延咬牙切齒:“我大哥是什麽人?他你也敢碰?侯府從小不給你喂飯,專給你喂虎膽的嗎?”
陸在望心道,他倒說的像是她逼迫趙珩,毀了他的清白似的,可他也說了,他大哥是什麽人?他為何不覺得是她的清白被毀了!
趙延想到方才那一幕便身心俱裂,揮臂一揚,抄了一路的板凳就朝陸在望砸過去,陸在望險伶伶的避開,隻是臉被桌子腿劃出道細細的血口。
趙延扔完板凳就開始擼袖子爬假山,他才上去,陸在望就從另一麵跳下。趙延跳下去,她就再往上爬。
遊廊上站滿了聞訊而來的侍從,目瞪口呆的圍觀這兩隻上躥下跳的貴猴。
成王府自趙珩十七歲立府以來,從來沒這般熱鬧過。
趙珩趕來時,他倆都有些耗不動了,陸在望在上麵扶著山,趙延在下麵扶著牆,喘著粗氣:“你下來。”
陸在望道:“八殿下保證不動手,我就下來。”
趙延不保證,威脅道:“你不下來,本殿下就命人拆了這東西。”
陸在望有氣無力:“那真是個誤會。”
趙延怒道:“誤會你祖宗!本殿下是不長眼睛嗎!”
趙珩一進來,滿園子的侍從忙不迭的散開,鄭勢跟在他身邊,見狀便上去拉開趙延,低聲道:“八殿下,你再鬧下去,殿下可真動怒了。”
趙延方才也是一時氣惱,抄凳子時還搡他哥一把,這會力氣耗盡,再想起來便有些發怵。趙珩臉色的確不好,站在廊下揉揉眉心,對陸在望道:“下來。”
陸在望便又跳下來,才挨著地,趙延身形一動,她麻溜的一腳邁過遊廊,躲在趙珩身後。
趙延眼睛都紅了:“你往哪躲呢!”
“趙延!”趙珩沉聲喝止,便不敢吭聲,隻仍舊頗不服氣:“大哥,你還要護著他?他就是個禍害!”
“這不是你該說的話。”趙珩聲音發寒:“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見風是雨,妄下論斷,這是你讀書讀出來的道理?鬧得滿府不得安寧,你這是給我長臉還是惹事?”
趙延梗著脖子不吭聲。
趙珩回過頭,瞥見陸在望臉上的血痕,臉色更沉,轉而對趙延說道:“向世子賠罪。”
趙延抬起眼睛,滿麵難以置信。
陸在望也趕忙擺手道:“不敢不敢。八殿下是我和鬧著玩,殿下不必當真。”
趙延倒是不肯領情,聞言反倒衝她道:“閉嘴,用得著你替我說話?”瞧見趙珩臉色,又不情不願的閉上嘴,冷哼一聲撇過臉去。
陸在望便也不出聲了。
趙珩不耐道:“聽不見我的話?”
“我為何要向他賠罪?”趙延道:“他行事不堪,對大哥不敬,大哥一時糊塗,可我絕不能看著大哥被他蠱惑……”
“蠱惑?”趙珩嚴厲道:“你瞧見什麽,便有此斷論?又為何一概算至小侯爺身上?你日後入朝對待臣下,也要這般僅憑一己喜好辨別是非,對旁人動輒打罵胡鬧嗎?”
玉川緊趕慢趕,進園子便瞧見趙珩趙延相持不下,陸在望杵在二人之間手足無措,便上前越過二人,不發一言的拉走陸在望。
趙珩瞧見,也默許玉川如此做。
直到出了園子,陸在望才長舒一口氣。又對玉川說道:“公主不去勸勸殿下嗎?否則八殿下可要受罰了。”
玉川道:“大哥對延弟素來嚴厲,常有教導,我可不敢管,否則他少不得連我一起教訓。”說著目光落在陸在望身上。
陸在望想起方才被玉川撞見她和趙珩在一塊,很有種被捉奸在床的羞恥感。她想公主定會問她話,可躊躇許久,隻聽玉川溫言道:“小侯爺臉上蹭著了,先隨我去院中,稍作清理。”
陸在望摸摸臉:“這倒沒事。時辰不早,我該走了。請公主替我向殿下說一聲。”
玉川道:“那我送一送小侯爺。”
走了一路,到府門前,玉川也不曾問及此事。
反倒是陸在望沒忍住,走到門前又折返回來,小聲問道:“公主不問我些什麽嗎?”
玉川淺笑道:“小侯爺說的是什麽呀?”
陸在望扭扭捏捏的:“就是……”
玉川斂了笑意,定定的瞧了她一會,輕歎道:“先前我隻以為小侯爺和我哥哥交情頗好,卻不曾想過是這樣……我雖不解,可大哥素來做事情都有自己的章程,不喜旁人多問,也不在意旁人怎麽看待。就連我和延弟,也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若是小侯爺在,大哥會高興,這也夠了,我不必再問旁的。”
陸在望老實道:“其實公主若真的要問我,我也是無話可說的。”
玉川道:“我會去勸一勸延弟,他年紀和小侯爺相仿,氣盛魯莽了些。其實他隻是見不得大哥不好,一時拗不過來罷了。今日之事我代他向小侯爺賠罪。”
陸在望忙道:“公主言重了。”
她行禮告辭,才走幾步又被玉川叫住,陸在望回身道;“公主還有事?”
玉川欲言又止,陸在望瞧她神色,忽而福至心靈,問道:“公主是想問江雲聲?”
玉川麵染薄紅,緩緩走近,小聲道:“他沒有來過信嗎?”
陸在望搖頭,又道:“不過我先前曾請父親對他多多關照,沒有消息便也算是好消息了。”
玉川道:“那便好。聽說陸侯北上,數戰連勝敵軍,已將越境的北梁軍逼回原境,陛下大讚陸侯乃朝中肱骨,陸家對大晉社稷安穩居功至偉,玉川在此賀過小侯爺了。”
陸在望道:“都是父親的功勞,我是毫無用處的。”
玉川安慰道:“小侯爺年紀還輕,何必妄自菲薄呀。”
陸在望聞言笑了笑,未再多言,行禮告辭。
誰知第二日,宮中便下旨,叫陸在望進宮覲見陛下。內侍到侯府宣完口諭,陸在望便有些傻,她以往進宮,要麽蹭吃,要麽蹭喝,從來沒有正經事,也從未單獨見過陛下。
她又無官職在身,陛下又為何要召見她?
陸老夫人道:“縱無官身,你也是陸家獨子,日後的家主。從前是你年紀小,如今大了,陛下要見你是尋常事,日後怕也少不了。且你父親在北境立功,陛下要讓你父親安心打仗,自然要嘉獎侯府。”
陸在望忐忑不安,她哪知道見陛下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萬一說錯了話,豈不是橫遭災禍。
老夫人道:“瞧你那點子出息。眼下陛下倚重你父親,豈會無端為難你?你隻消不胡言亂語,陛下問什麽,便答什麽。恭敬,謹慎,盡夠了。”
陸在望點點頭,回去換了衣裳,便跟著內侍進宮。
內侍將她帶至成華殿外,殿前伺候的內侍躬身道:“世子稍待,陛下在與成王殿下議事。”
陸在望便站在外麵等,趙珩仍未出來時,裏麵便有人出來傳她進去,陸在望想這倒好,趙珩若在,她要一時扛不住陛下威嚴,他還能幫襯著些,如此一想便鎮定許多,進去依禮叩拜。
“起來吧。”陛下道。
上回她見陛下還是宮宴之時,不到一年便覺陛下蒼老許多,也許是因為趙珩在旁襯托的緣故。
父子倆都喜穿玄色衣裳,站在一塊,威嚴的氣度倒是十分相似。
“前兩日北境傳來戰報,你父親在袁州大破梁軍,將其逼退三百餘裏,直抵北梁歸元城。想必你在侯府也聽到消息了。”
陸在望恭敬道:“是。”
陛下道:“北境軍士氣振奮,邊境百姓也不必再受北梁傾軋,朕想著如何嘉獎你父親,世子怎麽看?”
陸在望道:“四海皆平,天下重歸安寧,是陛下所盼,也是父親所願。父親和祖父常說,陸家從來不敢居功,不過為國略盡綿力。”
陛下笑道:“世子倒是很會說話。”又歎:“北境苦寒,先前朕念著陸家數代之功,將陸侯調回京畿,卻惹來傳言紛紛,說是朕明升暗貶。”
陸在望提起精神。
“……這話聽著叫朕生氣,若因此讓陸侯與朕生了嫌隙,倒是朕的過錯。”
這是在試探她了。
陸在望立刻說道:“說這話的人,必定是見不得朝堂安寧,君臣同心的小人,不配立於朝堂。父親從未這般想過,陛下需要陸家在哪,陸家自然就該在哪,北境與京城並無差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
她前半段說的尖利,喜怒行於色,後麵又拿腔拿調,頗有少年意氣。陛下聽完許久不曾說話,隻是定定的瞧她,陸在望撓撓腦袋,抬起眼睛偷看,又忙低下去,作出一副忐忑茫然的姿態。
陛下忽而笑道:“前幾年朕雖久居宮中,也聽過不少關於世子的傳言,朕聽著倒也覺得有趣。”又對趙珩道:“你常年不在京,想必不知道。陸侯從前為教導世子,不知想了多少主意。”
趙珩淡笑道:“略有耳聞。”
陸在望尷尬道:“讓陛下和殿下見笑了。”
陛下又道:“朕便覺得陸侯多慮,世子年紀輕輕的,活的熱鬧些也無妨。如今大了可不就自己懂事了。防衛司清查城中奸細,小侯爺出了不少力氣,日後子承父業,想必不會輸你父親當年。”
陸在望道:“陛下謬讚,我不過是幫著防衛司謝都尉抓了幾個人,談不上出力。”
陛下又和聲問她:“朕倒是記不清了,世子今年多大年紀?”
“十七了。”
陛下恍然道:“先前陸侯倒是提過,說是世子到了娶親的年紀。十七了,是該定親。”
前頭問話都尋常,這話倒把陸在望給說的心裏一咯噔,直覺陛下接下來得說些要命的話來,果然陛下道:“你父親想求朕的恩典,讓世子尚公主,這可也是世子的意願?”
陸在望真的服了,萬萬想不到陸進明遠在北境,還能千裏迢迢的撅她一腳,她戰戰兢兢的問:“敢問陛下,是父親近日來奏,求陛下恩典嗎?”
“這倒不是。”陛下道:“有一陣兒了,還是陸侯去歲回京述職覲見時,卻未明說,隻是朕聽著是這麽個意思,難道是朕會錯了意?還是世子不願?”
陸在望忙道:“臣不敢。隻是臣無才無德,又無官身。陛下方才也說,臣少時十分荒唐,惹來許多笑話,名聲狼藉。父親也常說我不爭氣,豈敢妄攀公主。”
“是這樣。”陛下又看向趙珩:“朕聽聞世子和成王交情不淺,玉川也時常和朕提及世子。世子雖暫無官職,畢竟出身貴重,倒也與玉川相配,成王看呢?”
陸在望聽這話古怪,陛下先前說趙珩久不在京,對她的事情了解不深,眼下卻又說她和趙珩交情不淺,顯然城中流言陛下盡知,卻不直接問,藏在話裏,叫人一步一個坑。
趙珩鎮定自若:“玉川也是愛湊熱鬧的性子,在臣府上時總惦記著出去玩,又和侯府小姐來往密切。想來是因此,才與世子相識。至於旁的,臣倒不曾問過玉川。若是定親,陛下素來疼愛玉川,總得問過她的意思。”
陛下點頭道是,轉頭問起陸老侯爺身體如何,陸在望依次答了。陛下又命內侍拿來許多金銀玉器和珍貴藥材,叫她帶回府上。
又說一會子話,陛下麵露疲態,便叫她和趙珩一道退下。
及至出了宮門,陸在望才重重吐一口氣,抬袖擦擦額頭,自言自語道:“嚇死我了。”
一路上她隻低頭跟在趙珩身後,兩人不曾交談,此刻也是各走各的。趙珩聽見她嘀咕,側身看她一眼,這才上馬離去。
陸在望會意。
等她七繞八繞的繞回成王府,趙珩已在院中砌好熱茶,陸在望不客氣的坐下,飲盡滿杯,才道:“跟陛下說話真費勁啊。”
趙珩輕笑道:“你答的很好,至少陛下聽不出破綻。”
“破綻?”陸在望不滿道:“我這一片拳拳忠君之心,它原本也沒有破綻。”
他挑眉,順著她的話說道:“陸小侯爺如此,實乃朝之大幸。”
陸在望不要臉的受下,又不放心的問:“隻是陛下該不會真想叫我尚主吧?”
他嗤道:“你想得美。”
陸在望不服氣的嘀咕:“我怎麽想得美?我若真是男子,憑我這條件,和公主也算門當戶對。”
趙珩道:“如此說,娶不到公主,小侯爺還挺遺憾?”
“一點點吧。”
趙珩也不懂她這怪裏怪氣的想法,隻道:“陸家勢大,為陛下不喜。玉川是他最心愛的女兒,即便陸家挾勢強求,陛下也不會讓玉川下嫁。”
陸在望真誠道:“殿下這樣說,顯得我們家很不講理。其實我爹想讓我尚主,跟爭權奪勢毫無關係,他隻是單純覺得我沒出息,尚主起碼能保我一世富貴。”
想想又說:“殿下最開始與我相識,也懷疑我意圖不軌。唉,殿下和陛下果然是一脈相承的心眼多。我和我爹本分老實,卻被無端揣測。”
趙珩一盞茶端至唇邊,聞言眼皮一掀:“你這話方才怎麽不說?”
陸在望往後一縮,他冷言道:“還是你當我是軟柿子捏?”
“不敢不敢。”陸在望屁顛屁顛的說道:“我是當殿下是自己人呐!”
這時有侍女過來道:“殿下,飯食已備好了。”
陸在望便在趙珩這用了午飯,進宮一趟,實在很費精神,撂了碗筷便很不見外的要借他的床榻歇午覺,儼然把他這當成青山院。
侍女似覺得不合規矩,可見趙珩默許,便隻默默收了碗筷。
陸在望躺在榻上,心裏想著陛下的問話,約莫陸家世子到年紀都得來這一遭,陛下需要陸家世代的忠心,眼下就輪到她了。
她以前想的太過簡單,如今世道漸亂,她才明白過來,陸家的根在北境,北境安,則陸家安。
恐怕她年紀越長,就越有人把眼睛盯到她身上。
陸在望有點茫然,覺著自己像被風浪卷著往前走,漸漸走向她原先想也沒想過的路上。
祖母問她的打算,其實她哪兒來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罷。
想著想著意識漸漸模糊,外麵似有低語聲,像是趙珩在和人說話,她一翻身,外麵說話聲便漸遠,她就安穩的睡著了。
這一覺就睡到黃昏時分,醒來時滿院暮色,院中不見趙珩的身影,倒是玉川,坐在先前她和趙珩喝茶的石桌上,麵前鋪紙筆,似是在畫畫。
見陸在望站在門口便抬眸一笑:“你醒了。”
公主姿態端方清雅,纖手盈盈握筆,瞧著更似畫中人。
陸在望走近才看見,她畫的是街景,一個掛著布幡吃食攤子,幾張小桌,兩三個玩鬧的孩童,寥寥幾筆,卻活靈活現。“公主還會畫畫?”
“畫著玩罷了。”玉川看著自己筆下,頗有留念:“先前小侯爺帶我去的街市,我很喜歡,如今戰亂,不比之前熱鬧了。”
陸在望道:“再過一段時日,就好了。”
玉川道:“我也盼著。”她擱下筆:“大哥在議事廳,小侯爺去找他嗎?”
陸在望搖頭。
“方才東宮的人來通傳,說是太子哥哥病了。”玉川麵有憂愁,低低的歎氣。
陸在望蹙眉,太子這病的突然,多半不對勁。果然一抬頭,玉川正瞧著她。
她便隱隱明白了玉川的意思。
玉川悵然道:“要是我那個薄命的小侄兒能平安降世,不知太子哥哥和嫂嫂會不會像如今這樣生分。”
“公主……”她欲言又止。
“沒人知道的。”玉川朝她眨眨眼:“小侯爺放心,隻有我知道。其實好些事我都知道呢,我都不會往外說。”
“就是想想怪難過的。”公主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