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北梁人陰贄的眼神在她身上落了許久,陸在望神色冷然,無聲的與他們對視,那人忽冷笑一聲:“京城衛戍並非陸小侯爺說了算,若小侯爺高估了自己,我們豈不是白做一番謀劃?”
陸在望漠然道:“你答應,還有一線生機。不答應,現在就得死。”
北梁人神色一冷,目光掃過她身後無聲而立的暗衛,隨後又輕嗤一聲:“小侯爺這是要看著胞姐去死。”
陸在望道:“我自然不想。可是你得知道,你我之間,能談條件並非隻有你。”
陸之淳此時才緩過神來,怒斥道:“他算什麽東西,城門衛防歸屬防衛司和京兆府,豈是他說放行就放行!”他催促北梁人:“你們不是要取他性命,好替其他人報仇?叫他拿命換解藥!”
他吵嚷不休,陸在望隻是低頭看著懷中漸漸冷去的人,不發一言。
該說的她已說了,殺她泄憤,還是留她為質,哪條路更劃算,北梁人自會考量。
陸之淳猶在發瘋般的叫囂,北梁人被吵的滿麵不耐,忽地伸手,扼住陸之淳的脖子。
他倏然沒了聲音,雙腳離地,雙手使勁掰著對方的手,發出嗚咽的求饒之聲。
北梁人的目光在陸在望和陸之淳身上打個來回,無需怎麽思考便有了抉擇,陸之淳本來就隻是棋子,他唯一的用處是引來陸在望,目的已經達到,再留著也沒什麽用。
誰生誰死,北梁人是壓根不在乎的。
陸之淳頸間的力道漸漸加重,他瞳孔驟縮,懸空的兩腳不住掙紮,像條案板上待宰的魚。
陸在望適時抬起頭來提醒道:“我沒說讓你殺他。”
北梁人轉過冰冷的眼睛,手上力道一鬆,陸之淳便直直墜在地上,滿麵通紅,俯身不住的咳嗽。北梁人嫌惡的看他一眼,又對陸在望戲謔道:“小侯爺要親自動手?”
陸在望並未回話,隻是道:“鄭勢。”
鄭勢幾步上前,陸在望脫下外袍,將采蘭的屍身裹住,讓鄭勢將她抱回屋裏。她沉默的起身,浸滿血的衣袍不住往下滴血。
一路斑斑點點的血跡。
見鄭勢進了裏屋,她才轉過身,慢慢道:“清理門戶,見笑了。”
北梁人將劍擲到她麵前,滿目調笑:“小侯爺請便。”
陸在望低掃一眼,沒拿那把劍,而是折身,叫暗衛另送了把劍來。北梁人見狀眉峰一挑。
陸在望將劍放在手裏掂了掂。
陸之淳癱在地上,見她提劍而來,不住往後挪著,嗓子比之前更加喑啞難聽:“陸之洹,你說我罔顧家訓,投敵叛朝,可你以己為餌,送北梁人出城,就不是背叛嗎?祖父和大伯知道,難道會為你拍手叫好嗎!你應當去死,去換元嘉的命!”
他怨毒的看著陸在望:“說到底,你也還是怕死,你和我沒有分別!”
陸在望恍若未聞,隻道:“最後問你,誰給元嘉下的毒?用連思頂罪,擾亂視線,那動手的人是誰?”
陸之淳被逼至角落,目光躲閃,陸在望挑眉道:“你難道還指望那人給你報仇?”
陸之淳不說話,陸在望拿劍尖挑了挑他下頜,“你說了唄,否則我還得牽連別人,挺麻煩。不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陸之淳倏然撇過臉,鋒利的刀尖在他下巴上留下一道血痕。
“二嬸嬸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陸在望沉默了會,忽然開口。
似是沒想到她會忽然提起王氏來,陸之淳聞言目光一閃。
陸在望原本也隻是猜測,詐他一詐,不成想他卻露餡的如此之快。
陸之淳也知道自己失態,收斂心神,冷笑起來:“陸之洹,你要殺便殺,我無可奉告。”
刀尖懸在了陸之淳心口的位置,陸在望卻遲遲沒有動手。
四處都靜悄悄的。
陸之淳幾乎要為她的優柔寡斷冷笑出聲。
陸在望拿劍的手不是很穩,她感受到了。前後兩輩子,她都沒做過親手要人性命的事情。即便這個時代尊卑分明,當權者眼中多少人命如草芥,即便有人把刀橫在她脖子上,她也從沒想過要以命抵命。
也確實錯了。
她忽然想起采蘭剛剛到青山院的時候,十幾歲的姑娘,揣著個包袱怯生生的站在院子裏,根本不敢看她,每回都怯生生的躲在山月身後。
陸在望挺不明白,她仁以待下是出了名的,采蘭為什麽要怕她?
可後來也漸漸沒放在心上。
是啊,陸小侯爺身邊,形形色色的人不知幾許,公主,王侯,世家公子。就連侍女,隻青山院裏就多的讓她記不過來。
采蘭並沒有特殊到哪裏去。
可是她慘烈的死在陸在望麵前。
就因為不想看她受辱。
可能是愧疚,可能是懼怕,可能是認清自己膽怯的羞慚,陸在望閉了閉眼,劍下傳來沉悶的聲響,噗嗤一聲,是刺破皮肉的聲音。
陸之淳悶哼一聲。
等她再睜開眼,麵上依舊有茫然之色,手上卻不再猶豫,一劍刺到底。
她看著陸之淳驟然緊縮的瞳孔,慢慢變得無神,滿是瀕死的絕望,她又感到一種極深的恐懼。
陸在望抽出劍來,帶起飛濺的血跡,刀尖上沾了血,她想扔掉,但還是忍住了。
陸之淳胸口處的血大片大片的蔓延開,他死的很快,但眼睛始終沒閉上,死死的盯著陸在望。
她不再看了,轉過身,將劍遞回暗衛手上。
“解藥。”陸在望嗓子發啞,紅著眼睛看著北梁人,“給我解藥。”
北梁人撿起地上的刀劍,利刃劃過地麵的聲音尤為刺耳,“等我們順利出城,自然會給你。”
陸在望道:“倘若你們出爾反爾?”
北梁人道:“小侯爺一言九鼎,我們自當信守承諾。”說完語氣一頓:“隻是有一事提醒,那藥服下去,人會立刻昏睡,五個時辰後毒發,屆時藥石罔效。”
元嘉中毒是中午的事情,眼下已經快到時辰了。
“你!”陸在望怒道:“此刻城門已關,我怎麽帶你們出城?”
北梁人漠然道:“那不是我們需要考量的事情。”
兩廂僵持之下,北梁人又想出個陰毒的法子,從袖中掏出個瓷瓶,對陸在望道:“這一瓶是解藥,小侯爺可現在拿去解家姐的毒。”
陸在望立刻伸手去拿,可北梁人卻不肯鬆手,又拿出另一個瓷瓶:“這瓶是毒藥,小侯爺自己服下,出城後再給解藥。”他凝眉一笑:“如何?””
陸在望尚未說話,鄭勢脫口便道:“不可!”他冷著麵容說道:“小侯爺,你若服毒,我等沒法和殿下交代。若您執意如此,我隻能……”
陸在望想也未想,拿過另一瓶藥,單手剝掉紅封,仰頭灌了下去,而後隨手一扔,瓷瓶清脆的碎裂在地。
陸在望:“鬆手。”
北梁人倒也說話算話,見她如此利索,便也幹脆的給了解藥。陸在望遞給鄭勢,那毒藥不知是何做的,又酸又澀,她以手抵唇,皺眉咳嗽,對鄭勢道:“拿回去,看著元嘉服下,等她醒來,再來告訴我。”
鄭勢神色複雜的看她一眼,氣悶的接過解藥,自去侯府。
北梁人這時問道:“如何出城?”
陸在望道:“你們扮作我的護衛,再出城。”她看看天色:“等著吧,明日一早。”
說完,她沒在和北梁人周旋,兀自走向被捆在角落的老楊夫婦,夫婦兩個眼看著采蘭死了,已是滿麵淚水,陸在望沉默的蹲下,解開他們身上的束縛,低聲道:“我走後,你們把她好好安葬了。”
老楊扶著妻子李氏往正屋走,陸在望在門口看著,李氏撲在采蘭身上淒聲痛哭,老楊神色萎靡,仿佛老了好幾歲,垂著頭道:“世子爺,我們拖累您了。”
陸在望無言以對。
鄭勢走後不久,可門外長街上傳來一陣整齊的馬蹄聲,整院的北梁人立刻提起精神,銳利的眼睛掃過蹲在廊下的陸在望。
濃眉一挑,陸在望冷聲道:“看我做什麽?我又不想死。”
話雖這般說,她還是去了前堂,餘下的暗衛一直守在這裏,見她出來便上前開門。
門外,謝存帶著防衛司人馬肅然停在點心鋪外,謝存翻身下馬,見她身上血跡,好似血水裏滾了一遭,悚然一驚:“陸兄!”
他去東宮稟告之後,便馬不停蹄的調兵過來,誰想還是遲了!
陸在望卻道:“你來的正好。”
謝存驚疑未定,陸在望開門見山:“明日一早,我要帶一隊人出城,你安排一下。”
“什麽人?”
陸在望掃了眼防衛司眾人,向屋內歪了歪頭,示意謝存進來,將一番緣故說完,謝存便沉默下來,許久道:“私放北梁奸細出城,陸兄可曾想過事發之後會如何?”
陸在望坦然道:“沒想過,否則我就隻能跟他們一起死了。”
謝存作為防衛司都尉,負責京城衛戍,他自然知道其中厲害。陸在望也不為難他,隻道:“你現在帶人走,隻當不知道此事,就算幫我了。”
謝存沉默片刻,許久才道:“明日我駐守明德門。”
陸在望稍愣,而後笑道:“好。”
謝存轉身要走,又欲言又止的回頭,最終隻沉聲道:“你……別死了。”
陸在望點點頭,謝存翻身上馬,帶人後退。
她在門口看著,恍惚間記起,江雲聲走時,她也說過相同的話。誰成想沒多久,這話便用到她自己身上。
這時候她還忍不住感慨,真是世事無常。
月上中天之時,鄭勢才折返回來,說元嘉已經醒了。陸在望這才放了心,北梁人還算言出有信。
老楊和李氏收斂了采蘭的屍體。出來時見陸在望低著頭蹲在門口,仍舊一身血染的衣袍,李氏去采蘭屋子裏翻找片刻,找出套嶄新的天青色衣袍,捧到陸在望麵前:“世子,換身幹淨衣裳吧。”
陸在望抬頭見那料子精細,不像是老楊的衣裳,未及發問,李氏便抹著眼淚道:“這是那丫頭做的,說世子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她攢了許久的月錢才夠買這一套衣裳的布料,自己一針一線做出來的。世子穿上試試,合不合身。”
陸在望愣了愣,拿著衣裳去裏屋換上,本就是比著她身量做的,自然沒有不合身的。
李氏還想說話,卻被老楊搖頭攔住。
夫婦兩個翻出家裏的蠟燭,燃燭守了采蘭一夜,透過屋門,見那年少的世子,也沉默的在門口坐了一夜。
天色微明時,陸在望便帶人走了。
王府暗衛,詭異又沉默的跟在北梁人後麵。
鄭勢心知肚明,此番事了,趙珩問罪下來,他根本沒法交代,他很想就此提刀斬了這幫人,可若如此,陸在望保不住命……那他隻能更慘。
陸在望見他悶悶不樂,還湊到他跟前安慰:“你就說都是我幹的,你又攔不住我,殿下總不會不講理?”
鄭勢看她一眼,又怒氣衝衝的撇過眼去。
你倒是看他講不講理。
陸在望極其不識抬舉:“別說,這麽久,我還第一次見你有表情,還是瞪我,活潑多了。”
明德門卯時開門,城門上不僅有駐紮的護城軍,還有防衛司和京兆府人馬巡視,時局不穩,連陛下親領的皇城司,也時不時巡查一番。
即便是陸在望,帶這一幫人出城,也非易事。
臨近城門時,鄭勢等人便隱入暗處。
城門下明火煌煌,一隊兵馬分列兩隊,謝存居首,旁邊站著的,還有京兆府查驗身份的衙差,和皇城司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