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你去東宮,請太子妃往宮中請太醫令,擅解毒的太醫,有一個要一個。”陸在望對謝存說道,然後將那包點心扔回小廝手中,撩袍下了侯府長階,“你自去辦,別跟著我。”
馬房小廝已牽了馬來,恭敬的遞上韁繩,陸在望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打馬上了長街。
她特意要的擅解毒的太醫,謝存心裏明白大半,也不敢耽擱,臨走時忽覺那包點心古怪,紅封的顏色似乎比尋常的更深,他叫住小廝,將那包點心湊近鼻尖,一嗅。
謝存心中一沉。
這紅封,是染了血的。
他立刻抬眸看向陸在望縱馬而去的方向,可已經不見人了。
楊家點心鋪,此時大門緊閉。
此時天已擦黑,許多鋪子前已點了燈籠,街上攤販早早收了生意,一路行人寥寥。
陸在望見到那封點心時,心裏已有了猜測。等她停在楊家門前,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鋪子,心中更沉了沉。
隻有門外的布幡被風吹的微動。
鋪子分外寂靜,似是無人。
陸在望提步上前。
“小侯爺。”鄭勢橫臂攔在她麵前,“當心有詐。”
陸在望挑眉一笑:“還當心?這不是擺明了等著我呢。”
“那您更不能去。”鄭勢依舊攔著。
陸在望沒跟他多話,腳步往右一繞,直接到了門前,“砰”的一腳踹開了大門。鄭勢手中的劍轉瞬出鞘,夜色中寒光一閃。
他指著屋內的方向,可前堂櫃台各處都靜悄悄的。
她往裏進,站在通往內院的門上舉目一瞧,並無采蘭和老楊夫婦的身影,隻有院中石桌旁,有個男子背對著她,正斟茶候客。
冷寂的月色鋪了滿院。
鄭勢攔不住她,隻好以手為哨,輕嘯一聲,四周屋舍傳來響動,陸在望邊走邊道:“三哥這架勢拿捏的倒是不錯。”
她走到石桌上,手指請敲了敲桌麵,陸之淳低著頭不發一言。
“找我尋仇就尋仇,何必牽連旁人?”
陸之淳啞聲,陰陽怪氣的抬起臉道:“世子爺如今的氣派,哪是我這種人能近身的?隻好委屈元嘉了。”
陸在望倒是被他這破鑼嗓子和爛臉驚了驚,他聲音極為嘶啞,像是嗓子裏硬擠出來的,她壓根沒聽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隻聽清個元嘉。
他被帶走之後的事情陸在望並未過問,現在看來似乎是被用了刑。
見她蹙眉,陸之淳眼中怨毒之色深重,古怪一笑:“聽不懂?”
陸在望不想再激怒他,隻道:“你要報仇,衝我來,別牽扯不相幹的人。”
“不相幹?”陸之淳啞聲道:“倒也不能說不相幹吧,采蘭這丫頭如今被你養的不錯,從前隻生了張俏臉,性子畏畏縮縮,十分無趣。如今人就活泛多了,還敢衝我嚷嚷,倒是添了些嬌豔。”
陸在望猛地揪住陸之淳的衣領,手上使勁,咬著牙問:“你動她了?”
她四下一望,“他們人呢?”
陸之淳無所謂的攤著手,任由她揪著,往她身後的方向一偏頭,“叫你的人都滾。”
陸在望側過臉,對鄭勢道:“你們出去。”
鄭勢反而上前一步:“世子。”
“出去!”
鄭勢自然不會留她一個人在院子裏,他手上一動,躲在暗處的一眾暗衛紛紛動身,小小的院子裏刀劍出鞘聲不絕於耳,滿院肅殺之氣。
陸之淳嗤笑一聲。
正在這時,正屋的房門砰的一聲,被人從裏麵踹開,一群身形高壯的男子接連出來,皆持刀佩劍,最後是被堵著嘴五花大綁的采蘭和老楊夫婦,被人拖行一路,然後隨意扔在院子正中。
老楊夫婦都是老實人,見此情形已經唬的六神無主。采蘭手腳被縛,側躺在地上,脖子上抵著劍刃,看見陸在望口中便嗚嗚直叫,拚命的眨著眼睛。
陸在望的目光緩緩移至陸之淳的臉上,難掩滿麵震驚之色,她先前沒有殺陸之淳,是覺得他們畢竟同出一門,都是陸氏子孫,陸之淳的歹毒,也是因為他們兩的確有過節。
她多少是有些瞧不起陸之淳的。
陸在望以為他隻是個奸猾小人。
可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去勾結北梁人。
陸家祠堂就在那擺著,整整一麵牆的排位,大半都是死在北境的戰場上,死在北梁人的刀下。
陸在望本不是這裏的人,可從小跪到大,她也知道陸家先輩的屍骨埋在哪裏,陸家家訓裏刻著“忠烈”二字。
她看著陸之淳,一字一頓的說道:“你竟然勾結,北梁人。”
陸之淳歪著臉:“如何?”
陸在望咬牙道:“陸家從立朝之初,就跟著先祖打天下,其後世代鎮守北境,守的是誰,你不知道?”
陸之淳道:“陸之洹,你少和我扯忠君守國的說教之詞!家訓我比你清楚!我和他們合作,也隻是要你的命,無關戰局,更無關朝廷!”
“你他媽放屁!”陸在望怒道:“你這是投敵!”
陸之淳一把甩開她的手,後退幾步,指著她奮力辯解:“難道要你陸小侯爺的命,就是投敵,就是叛朝?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你不過一條賤命,死了就死了!礙不著北境!”
祖輩自小的教導,陸之淳也不是一點兒沒聽進去。至少此刻,他是怕極了陸在望口中的話。他努力說服自己,他和北梁合作,隻為了陸在望的命而已,壓根不到投敵叛朝的地步。
但他依舊不敢直直麵對陸在望的詰問。
陸之淳一把從地上拖起采蘭,拿過北梁人手中的劍,橫在她脖子上,挾著她對著陸在望說道:“閉嘴!陸之洹,我隻問你,她的命你要不要,陸元嘉的命你要不要!”
陸在望眸色一沉,她壓下心中震驚,寒著嗓子問:“你到底想怎麽樣?”
陸之淳看著她:“跪下。”
采蘭眼裏含淚,嗚嗚叫著,拚命衝陸在望搖頭。
陸在望仍未動,冷冰冰的掃他一眼,忽然看向北梁人:“你們想要什麽?”
陸之淳無權無勢,北梁人肯替他撐勢,定然是有所圖,她與其和瘋瘋癲癲的陸之淳多話,不如直接去問北梁人。
“想要我的命?還是想借此離開京城?”
陸之淳見她視而不見,嗬的一聲,手指下移,扯住采蘭的衣領用力一撕,女子細嫩的肌膚登時暴露在冷風裏。
采蘭掙紮愈盛,陸之淳手中的間更逼近了些,在她脖子上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線。
北梁人並不答話,作壁上觀,興趣盎然的看著這兄弟之爭。
因陸在望,他們折進去不少弟兄,此時也樂得見她受辱,對陸之淳一言一行十分配合。
陸在望被他的無恥徹底驚住:“陸之淳!”
“我讓你跪下!”陸之淳拿劍指著她。
陸在望不再多言,垂下眼睛,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
不過片刻,她就抬起眼,昂著頭看著陸之淳:“放了她。”
采蘭嗓子裏發出嘶啞的叫聲,鄭勢也上前一步道:“小侯爺!他們不過十數人,殺了便是,不必和他們糾纏!”
“別叫了。”陸在望焦躁的轉過臉,“煩死了。”
陸之淳哈哈笑起來,隱隱有瘋癲之勢,“陸之洹,你得知道,世上多的是你管不了的事情。”
陸在望不想和他廢話:“放人。”
“放人可以。”陸之淳儼然已經瘋了,眼中盡是狂熱,他從尊貴的世家公子淪落到如今不人不鬼的地步,既沒了家勢依仗,還毀了容貌毀了嗓子,他享慣了榮華富貴,奴仆環繞,如今這樣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他隻想讓陸在望將他受的苦十倍百倍的還回來。
陸之淳衝她道:“你得衝我嗑三個響頭,再從我胯下鑽過去。”
陸在望冷下臉:“你沒完沒了了?”
陸之淳倨傲的垂著眼睛看她。
陸在望跪就跪了,若再受他如此折辱,實在難以低這個頭。陸之淳也料定她投鼠忌器,心中不屑,陸之洹最喜歡充善人,他今天就要看看,陸之洹為了這些不相幹的人,能低頭到什麽地步。
陸在望腦中飛快的想著對策,她即便真的磕頭,陸之淳這瘋子怕也不肯輕易放過她,可北梁人不聲不響的看戲,她又無可奈何。
可看陸之淳瘋狂的樣子,若不順著他的話,他可能真的一刀就抹下去了。
采蘭不能因她而死,元嘉還在府中等著解藥,她受製於人,瞻前顧後,隻能拖一刻是一刻。
陸在望猶豫不決,在磕與不磕之間,身形一動,正要低頭,陸之淳手下的采蘭忽然猛烈的掙紮起來,陸之淳握緊手中劍,低喝道:“別動。”
陸在望倏的抬起眼,見采蘭正定定的看著她,眼中閃過一抹決然,而後身體往前一傾,毫不猶豫的朝她脖間利刃撞去。
眨眼之間,陸之淳臉上賤過一抹腥熱的血跡。
他被四濺的鮮血唬的鬆開手,手中劍清脆的跌在地上,他忙不迭的推開采蘭,胡亂抹著臉上的血跡。采蘭沒了支撐,無力的向前一摔,俯麵倒在陸在望一步之遙的地上。
陸在望腦中嗡的一聲。
血流的太快了,很快成了一片。
陸在望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她也忘了站起來,仍舊跪著,膝蓋往前挪了幾步,俯身將采蘭翻過來,抱在膝上,她的衣服上,手上,沾滿了血。
采蘭撞的太狠了,脖間的傷口極深,猙獰可怖的冒著血泡,將她的臉色襯的慘白。
陸在望手足無措的發起抖來,滿目的血,濃厚的腥氣竄進她身體裏,像是在她腦子裏匯成一條血河。
然後緩緩流逝,帶走了腦中的一切。
血幕落下,陸在望隻剩一臉茫然。
這一瞬間,她忽然想,她是真的錯了吧,不僅是眼前,以前做的一切,都錯了。
她不該不上進,不該太頑劣,也不該太狂妄,更不該太心軟。
更不該猶豫。
采蘭嘴唇動了動,她努力想說什麽,陸在望俯下身體去聽,分辨她細若蚊蠅的嗓音。
可是她已經說不出話。
采蘭難過的看著陸在望。
世子永遠是她隻能偷偷看著的存在。
她從前就夠不上和世子說話,而現在,即便她已經如此近的待在他懷裏,想說點兒什麽,也這麽難。
采蘭忽然就委屈的落下淚來。
她想,她死就死了,可她絕不能看到世子受辱。
世子會護著她,會教她挺起胸膛活著,會給她自由。
這樣的人,絕不能因她受辱。
“撐著點,我找人救你……我……”陸在望語無倫次,她根本不敢去碰采蘭,像捧著一件極易碎的瓷器。
采蘭的眼睛一點一點的闔上。
直到再無聲息。
陸在望愣愣的看著,就這麽一動不動的,抱著采蘭跪在地上。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太快了。
她從生到死。
陸之淳躲在北梁人身後,不敢看滿地的血。北梁人似乎也看夠了熱鬧,出聲提醒道:“陸小侯爺。”
陸在望木然的抬起眼睛。
“陸小侯爺和防衛司謝都尉,對我等圍追堵截的時候,可想過自己也有今日?”
陸在望沒說話,她隻是盯著陸之淳,好像壓根也沒聽進去他們說話。
許久後,直到北梁人再次不耐煩的提醒她,陸在望才有了反應,直截了當的開口:“你們想出城,想回北梁,可以。我跟你們走,你們帶著我,我保你們一路暢通無阻,即便到了兩軍陣前,我爹也得顧忌我的性命。”
為首的北梁人目光沉沉,露出幾分興味:“小侯爺這話裏,似乎還有條件?”
“有。”陸在望點頭,“給我解藥。”
“這個容易。”
“還有。”陸在望看向陸之淳,抬起滿是鮮血的手指著,“我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