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內侍將一行人陸續迎進東宮,元安封妃後便遷至玉明殿,從外邊看就知道趙戚花了心思,連廊下懸著的宮燈都描金嵌玉,殿中陳設裝飾更是滿目璀璨,就差沒給門框窗沿皆裹上金邊。
東宮裏的人都說,玉明殿中,即便是侍從,也用琉璃盞盛飯,奢華至極。
誰能想到從前向來不受寵的陸側妃,能一朝成為太子心尖尖上的人。那些從前拜高踩低的東宮眾人,如今無不小心翼翼,好在太子妃至今也無同誰過不去的意思。
於是東宮上下皆讚太子妃賢良淑德,溫善敦厚。
陸在望是向來不會對誰產生特別厭惡或特別喜歡的情緒,她早先討厭趙戚是因為他對元安不好,如今再看他便隻覺得十分諷刺。
總歸這世上都是一物降一物,有果必有因的。
趙戚略坐了一會,便回了宣德殿處理政務,元安對沈氏解釋,“自打成王殿下傷重,許多事便落在殿下肩上,朝政上的事情瑣碎,通宵達旦的也是尋常。”
她說著,又擔憂的看向慶徽公主,“公主去看過成王殿下了嗎?我和太子殿下雖為兄嫂,竟一點消息也聽不到。”
玉川眉間也有憂慮之色,沉沉的歎氣,“前日去時哥哥仍在病中,昏昏沉沉的。太醫說是新傷舊疾一齊發作,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我幫不上忙,隻急得掉眼淚,父皇便也不許我在王府久待。要是有個嫂嫂能照顧哥哥也好,可哥哥身邊盡是些粗人,侍從哪裏有貼心的呢?”
玉川低垂著眼睛,帕子在手中揉來揉去,儼然一副十分擔憂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殿外那道影子這會才慢慢遠去。
元安安慰她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宮中如此多的太醫,定然能醫好的。”
玉川點點頭。
元嘉偷偷往陸在望歪了歪,在她耳邊說道:“我瞧公主方才還挺高興呢。”
陸在望也挺意外,慶徽公主平日總一派天真單純,她險些忘了公主可是自小見慣宮妃爭寵的招數的,公主平常溫溫柔柔的,可不代表她不會說瞎話。
陸在望低聲說道:“成王殿下隻是傷重,總能好的,難道叫公主如今就哭喪著臉嗎?”
元嘉若有所思點點頭。
沈氏這才對元安說道,“娘娘也要勸誡太子殿下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好。”
元安道:“我知道的。”
在玉明殿用過午飯,元嘉被陸在望幾句攛掇,便拉著公主去賞雪,以寬慰公主。沈氏怕元嘉冒失,亂跑衝撞了東宮其他妃嬪,便也跟去。
陸在望和元安站在玉明殿的高階之上,遠遠看著。
元安側過臉看她,笑的溫和:“怎麽?有話要和我說?”
陸在望難得嚴肅,“是。”
元安便奇了,“我還頭一遭見世子爺這般模樣,難不成還真的有正經事了?”她調侃陸在望,“果然是長大了。”
陸在望怪不服氣的,“姐姐別不信,我這人從來都挺正經。”
“好。”元安叫芷然取了氅衣來,厚厚的裹上,才帶著陸在望出玉明殿,說是叫陸在望陪著四處散散,其實是為了說話方便。
玉明殿是趙戚親自布置的,總不是說話的地方。
陸在望看著厚氅之下元安依舊雪白的臉色,不免有些擔憂。元安便道:“總在玉明殿待著,時常覺得身上寒浸浸的。走一走反而好些。”
陸在望不語,深知這依舊是上回落下的病根,太醫說過,那對元安身體的毀壞,幾乎無可挽回。
她們兩個一路都說些無關緊要的家常話,直到行至東宮內湖邊上,其餘人都被打發的遠遠跟著,身邊隻剩芷然陪著時,陸在望才開口,極輕的語調,幾乎要消散在凜然的寒風裏,“姐,你想做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芷然一驚,元安麵上倒依舊平靜,笑問,“你知道什麽了?”
陸在望看著波瀾不驚的湖麵,並未直接回答,隻是說道:“以後有機會,去南邊住吧。京城雖繁華,可下雪的時節太長了,嶺南四季如春,在那就不怕冷了。”
元安靜靜的看著她,許久才道:“進了東宮,哪還有這樣的機會。”
陸在望不假思索:“當然有。殿下不會吝於給咱們這個機會的。”
她隻是這樣說,就足夠讓元安明白,是哪位殿下,會給她離開東宮的機會。
元安聽懂了,輕輕皺眉,“你們……”
她是想問陸在望和成王的關係,但陸在望擺擺手,“那不重要。反正我會站在你這邊,這次來就是為了說一句話,不論如何,不要將自己置於險境。你的心願我會盡力幫你達成。”
陸在望想,她雖沒有本事幫趙珩入主東宮。可他既有攪弄風雲的手腕,她借亂局從中謀取點別的,對他無關緊要的東西,他必不會吝嗇。
元安默然許久,才點頭說道:“好。”
“太冷了,回去吧。”
這一天的最後,陸在望還多問了陸元安一句,倘若趙戚順利即位,她會是皇後,天底下沒有再比她尊貴的女子,這樣看來,她選的路似乎不是很劃算。
元安聽完反倒笑了,並非太子妃臉上時常有的,平淡溫和的笑。而是撲哧一聲,揉著眼睛笑起來:“我竟稀罕這個嗎?”
陸在望悻悻的回道:“好好好,是我俗氣。”
她走出玉明殿,恰好元嘉拉著公主回來,元嘉站在階下朝她揮手,又提著裙子小跑過來,對她說道:“我答應公主,帶她去點心鋪子玩。”
陸在望頗為無奈,“你答應?難道不是替我答應的?”
元嘉厚著臉皮:“還不都是一樣。我還答應了……”
陸在望直覺沒有好事,果然元嘉說道:“……年節時讓你帶我們去看花燈!”
陸在望氣道:“你嫌我多長了個腦袋?非得叫陛下砍了才好。”
元嘉:“侯府的護衛那麽多,多派幾個人就是。公主還說,她身邊有許多成王殿下的人,都在暗中保護她,一點差錯都不會有。”
陸在望:“公主想出去玩,她當然不會說有差錯。”
元嘉扯著她的衣袖撒嬌,“我已經答應公主啦!”
陸在望:“那就當作沒有這回事。”
陸在望並沒有將她們兩個放在心上,一位侯府小姐,一位公主,身邊總有許多約束她們的人,陸在望隻要不縱容,不添亂就可以了。
可元嘉倒是提醒她了,趙珩臨走時說,她那些玩意可以隨她折騰,吳掌櫃和其他人也都回到她手下,左右無事,第二日她便就興衝衝的去找江雲聲。
回京之後她就沒大顧得上江雲聲,隻從侯府派了些粗使小廝,和丫鬟婆子去照顧他。也並未有人向她稟告江雲聲哪裏不妥,陸在望隻當他老老實實在家裏養傷呢。
結果往他家裏就撲了個空,隻有她派去的人正擠在他家的破屋子裏吃酒賭錢,倒沒看見正主。
陸在望一推開門,小廝婆子們紛紛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蓋住矮桌,跪了一地。“世子!”
陸在望皺著眉,有些動怒:“叫你們來照顧人,你們在這作什麽?不知道傷病的人要靜養嗎?還是我不在,你們便不將人當回事,欺負他無依無靠?”
為首的王婆子趕忙抬頭道:“並非如此,世子明察。江公子時常一整日都不在家裏,我們長日無聊,便尋些事情打發時間。公子在時萬萬不敢的!”
陸在望看了看正屋,藍布簾子安靜的懸著,好似裏麵是沒人。
“那人去哪了?”
王婆子看著陸在望欲言又止,想想說道:“世子可要去看看?”
陸在望便跟著王婆子和小廝孫福出門,江雲聲由於窮,當時賃的屋子位置不好,離街市遠,比鄰的也都是些窮苦人家,主街上也才有稀稀拉拉幾處鋪子,來往的車馬也少。
孫福指著街角一處搭起的棚子,“江公子便在那。”
陸在望遠遠瞧著,幾根杆子搭著破布,在寒風中搖搖欲墜,棚下似乎是擺著幾張桌子,坐了人。
“那什麽地方?”
孫福說道:“那是處水鋪。這一片共三處,剩下兩處在延平街合慶街。是烏衣巷白家老爺出銀子設的,江公子就在那謀了個活計。”
陸在望大為震驚。
水鋪她知道,也叫冷鋪或義社,多是民間有名望的鄉紳出錢設的,業務範圍基本不超過三條街,主要是滅火。偶爾也幹些捉賊找雞之類的差事。
簡而言之,就是民間消防大隊。
其實官府是有專門的滅火隊。京城街巷之中,建有許多望火樓,樓上有人瞭望,樓下有官屋,有潛火兵數十,滅火器材無數,一旦發現哪處起火,馬上馳報,潛火兵便即刻出動去滅火。
可是京中人口房屋眾多,難免有反應不及之處,便相應而生了這種民間水鋪。
陸在望幾步走過去,見那四麵漏風的棚子後麵還連著個屋子,屋門大開,擺了些大小桶,梯子,斧鋸火叉之類的東西,屋外棚下有兩張髒兮兮的桌子,坐了五六個壯年男子,皆裹著厚厚的棉袍,臉上被寒風吹的泛紅。
江雲聲就是其中之一。
陸在望站在那,其餘幾個人見她穿的華貴,和此地格格不入,紛紛好奇的看過來,有位年長些的見她站著不動,便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事?”
江雲聲適時起身迎道:“你怎麽來了?”
其餘幾人頗為吃驚,似是想不到江雲聲還結識這等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貴人。
陸在望指著他“你”了半日,半晌不知說什麽好。
這人吧,他要是個窮命,真是一點辦法沒有。
她沉沉歎了口氣,江雲聲正想給她解釋,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柔柔的嗓音:“呀,這是做什麽的?”
陸在望和江雲聲同時回頭,看見五步之外的地方,慶徽公主和陸元嘉正好奇的向破棚子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