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趙珩一身珍珠白如意紋的常服,紋繡精致繁複,腰係金鑲玉帶,溫潤明朗,如圭如璋。陸在望一時被晃住了眼睛,他已經收回手,她仍舊呆呆的退了又退。


    趙珩問道:“穿成這樣鬼鬼祟祟的在本王府前,何意?”


    陸在望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布衣,糊裏糊塗的說道:“我娘說越有錢越要簡樸啊。”


    他以為誰都這般高調,束個金腰帶這不是等人搶嗎?

    趙珩負手聽她說話,聞言瞥了她一眼,陸在望腦子一激靈,趕忙道:“我是來給殿下匯報工作的!”她上下掏了掏,她那準備好拿去糊弄趙珩的分布圖還未隨身帶著,不過無礙,那玩意她也能編個八九不離十,便站直朗聲道:“匯報我的階段性工作成果。”


    趙珩並不買賬:“直接去王府差人通報即可,何必偷看?”


    陸在望張口便來,“前幾日我險些冒犯了慶徽公主,此刻正有些躊躇,怕進府公主見了我不高興。”


    趙珩問道:“慶徽邀陸三小姐一道去了東宮,你竟不知?”


    陸在望正色道:“我這不是連日忙著給殿下辦差,東奔西走的,總不大在府上。”


    為了配合說法,她的表情靈動的很,從歉疚到恍然到誠懇,諸多變化。落在趙珩眼裏,平白看了出雜戲。他自知她在信口胡說,倒也懶得和她計較,提步往王府走,陸在望著緊避開一步,等他走上前才顛顛的跟上,順便誇讚了一句:“殿下這身衣服真好看,還富貴!趕明兒我也做身差不多的。”


    趙珩對她髒髒的灰袍子有些嫌棄,“小侯爺不是越有錢越要簡樸嗎?”


    陸在望含蓄又矜持:“最近沒有錢啦,使人辦差可得花不少銀子。我手下的車夫掌櫃,都是賣力氣討生活的尋常百姓,叫他們去做耳目,我總得貼補貼補不是。這一來二去,花錢如流水,我不敢動侯府公中銀子,隻得自己節衣縮食,就寒酸了些……”她一麵說一麵覷趙珩臉色,見他不為所動,心裏哼了一聲,不好說的太過直白,便接著旁敲側擊,“不比殿下,看這金腰帶,多華貴,瞧著就得不少銀子。”


    趙珩也不知是壓根沒聽她說話,還是故作不懂,直到進了王府書房他都沒接一句話,陸在望心裏頗憤憤不平,又偷偷罵了他幾句,邁進書房之時才看見李成竟一直遠遠跟在趙珩身後,她便和氣的打了聲招呼,李成神色似有些鬱鬱,隻略點頭回應,便一側身,靠在遊廊柱上,守著書房。


    陸在望覺著他可能遇到了煩心事,也並未在意。進書房第一件事先四下掃了眼,積極的挽袖給趙珩斟茶,他閑適的坐著,總算開口說道:“匯報何事?說吧。”


    她像從前覲見領導一般筆直的站在書案前,把分布圖上的內容口述出來,重點突出懷遠街,熙寧街,潘樓西街巷圍成的大三角區域的南元人幾乎占京城南元人總數的一半,可以說是聚集區,她覺得得著人重點監探。


    趙珩端茶的手一頓,“還有呢?”


    陸在望道:“沒了啊。”


    他忽然笑了笑,“就這麽點東西,費了你這些時日,還想管本王要銀子?”他把茶盞往桌上一放,“本王的銀子能花在這等勞而無功的事情上?”


    陸在望一愣,她先時還以為他故作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沒想到在這等著,專為諷刺她來的。


    換了旁人,心思被戳穿興許得羞愧羞愧,可陸在望不,她原本也不是情願替他辦事,平白賠進去許多銀子,還要被奚落,他穩坐王府,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自己不勞而獲,還有臉評判她無功!

    陸在望心道:“做人不留一線,等著遭報應吧你。還有別的呢老子就不告訴你,小畜生。”


    心裏的不滿沒摟住,連帶影響她麵上的措辭,輕哼了一聲:“殿下也沒明說要我作甚,京城廣納天下百姓,我總不能給殿下造個名冊出來。我的人都是尋常出身,最老實不過的百姓,日日豎著眼睛盯著街上行人,也沒見落好。不然還是殿下派人去吧,我可以從中協助一二。”


    趙珩聽完,依舊麵色如常,陸在望心中不爽,此時也不打算做小伏低,姿態過低反而惹得人輕賤,她便直直的和趙珩對視,以示反抗。


    趙珩卻言不達意:“你方才要做衣裳?”


    陸在望一時沒反應過來,“昂。”


    趙珩說道:“不必費工夫了,玉川的衣裳多,叫她挑幾件新做的衣裙給你。永寧府的四小姐這般寒酸的確不好。陸侯鎮守北境盡心竭力,若叫世人覺得朝廷苛待侯府,那便惹了笑話。”


    陸在望:“錯了,殿下。”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倒一籮筐的好話出來求饒,趙珩擺擺手叫她閉嘴,隻問道:“今日來王府到底所為何事。”


    陸在望躊躇了一番,說道:“殿下可知禦史杜大人遇害一事?”


    他道:“知道。”


    陸在望又問:“那殿下如何看此事?”


    趙珩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無足輕重。”


    陸在望見他反應倒是不甚在意,她便避重就輕:“我聽到些不大好的流言,想著打探一番,又怕冒犯了殿下,這才在府前猶豫不決,不巧遇上殿下。”


    趙珩道:“什麽流言?”


    她絞著衣袖斟酌一番用詞,他卻直白:“說本王殺了杜仁懷?”


    陸在望看過去,“殿下知道呀。”


    趙珩說道,“流言何所懼。”他單手撐著下巴,有些遺憾:“陛下擇選和南元和談的人選,本王原本預備舉薦杜仁懷,可惜他竟死在這當口。你有關於此事的線索?”


    陸在望仍舊搖頭,卻問:“殿下一回京,杜大人便上奏彈劾,殿下竟不記恨他?還要向陛下舉薦,殿下真是心胸寬廣!”


    趙珩散漫的笑起來,“他說的又沒錯,本王從不記恨據實以告的人。”


    杜仁懷彈劾什麽來著,她依稀記著是趙珩副將不尊太子,不守君臣之禮。


    陸在望默然,他輕輕一句話,卻難掩猖狂,他就是不敬太子,誰又能把他怎麽樣?

    她難得對趙珩產生了一絲敬佩和認同,在心裏默默給他鼓了鼓掌,又說道:“殿下英明神武!”


    趙珩聽著她的奉承,似乎頗為受用,輕笑一聲。


    陸在望道:“那殿下覺得,會是誰殺了杜大人?”


    趙珩說道:“命案自有刑部大理寺主理,本王何必操心。”


    陸在望見他反應,心裏有了些底。可她仍舊未曾多言,此事她尚把握不住,萬一告知趙珩,他再將此事栽她頭上,那便是生生給自己找活。且趙珩總是居高臨下,氣定神閑的模樣,她也有那麽一點,想看他吃個暗虧。


    趙珩瑣事纏身,陸在望也不願意和他多待,便借故告退出來,臨走前還不忘偷看幾眼,想著倘若趙珩是個無知無覺的木頭人,她還是很願意多來會見會見,誰不喜歡賞心悅目的東西呢?可惜趙珩不是個東西,他還長了腦子長了嘴……


    “……難得見殿下有這般好脾氣。”廊下有人說話,打斷了她的思緒,陸在望聞聲抬頭,隻見李成抱著佩劍站在遊廊上,對另一個護衛抱怨,“陸小侯爺說了一籮筐的廢話,殿下竟沒叫人把他拖走。”


    李成道:“換了我,殿下早得叫我閉嘴。”


    難道趙珩不搭理她但卻不製止她說話,就已經算是給她麵子了?

    麵前這位侍衛大哥滿麵義憤填膺,和平日寡言少語的樣子大相徑庭。


    李成見她出來便又複如往常,陸在望帶著探究又同情的眼神看過去,給趙珩辦差的確不容易啊,上班時間沒個定數,幾乎沒見趙珩給他放過假,還得壓抑本性。


    也不知趙珩一個月給他多少月例銀子。


    她客氣的在李成跟前停下,頷首道:“辛苦了。”


    李成同時也在打量她,心中不屑,卻又琢磨著,倒不知這不著調的陸小侯爺怎得能入殿下的眼。


    陸在望出府路上,還順便給帶路的侍女塞了幾兩銀子,打聽道:“府中可有位管事,容長臉,膚色稍黑,身量瘦長,約莫三四十歲,看著頗為和氣。”


    侍女想了想道:“可是萬管事?府中各項差事上的管事不少,聽公子形容倒頗像萬興管事,隻是我也不能斷定。”


    又走了一段,路過王府花園時,園子中走過一行搬花草的匠人,侍女當即指著前麵領路的人,“這便是萬管事,您瞧。”


    她以為陸在望找萬興有事,作勢要喊,被陸在望一把拉住,她笑道:“不是這位。因我說的那位管事先前在街市上幫過我,這才想來一問,想想也是我唐突,王府中領差的人多,不大好認。待殿下得空我還是去問問他老人家。今日多謝你。”


    侍女忙道:“不礙事。公子客氣。”又一直送她到府門口才斂衽徐徐退去。


    陸在望原路返回小酒鋪,隻剩下江雲聲獨自等在酒鋪中,他還給自己點了一壺酒一盤瓜子,悠哉遊哉的翹著腳等她。


    她已經習以為常,江雲聲見她來了便說道:“人走了,你府裏那幾個跟過去了。留我在這等你。”江雲聲給她斟了杯酒,“跟的如何?”


    陸在望道:“那人的確是成王府的管事,叫萬興。可巧我出府時遇著了他,認了出來。可我試探成王殿下,他似乎和此事並無關聯。”她滿飲一杯,在王府連杯茶水都沒討著。而後皺眉說道:“我有些鬧不清,難道區區王府管事也敢私通外敵,陷害成王?”


    江雲聲見她眉目不展,想也不想便道:“這事簡單,把他綁回來一問,不就知道他到底是哪裏的路子。”


    陸在望一時的愁思被江雲聲簡單粗暴的掃清,她微愣,而後緩緩地抬起臉,亮著眸子登時來了精神,道:“這事我喜歡!”


    又讚了他一句,“可以啊,這個主意出的不錯,簡單利落!”


    是她想的複雜,還一時沒想起來這法子。


    她和江雲聲一拍即合,說幹就幹。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隻消等那管事單獨出門的時候,一棍子敲暈帶走就行。可王府管事總不會天天在街市上亂晃,倘若他不出府,或者和人一道出門,這就難辦。


    且陸在望也不能一直死等,再過幾日事有異變,綁誰都來不及。


    她略想了想,便叫江雲聲去找吳掌櫃,令他盡快打聽清楚萬興的來曆。


    她從侯府調來的府兵照舊跟著南元人,陸在望便靜待消息。


    等消息的功夫,她又有了點新想法。


    杜仁懷的死在市井街巷中大肆流傳,不僅是因朝廷命官橫死暗巷的聳人聽聞,更是為,此事沾上了京中大紅人趙珩。


    據陸在望觀察,從前趙珩久不在京,世人對於他的了解僅限於戰場勝敗,那會他還是個尋常的皇子將軍形象,不甚引人注目。


    可經南元邊亂,趙珩率軍大破南元蠻夷,舉國上下為之振奮,他的形象便登時攀高了一大截。此後他奉召回京,玄武道旁的京城百姓一下看清了成王殿下的容貌,趙珩的聲名自此勢不可擋,半月內橫掃京城各大知名不知名的正麵榜單。


    諸如“容貌”“英武”“學識”他都排第一。


    說來慚愧,此類榜單陸在望也有幸奪過榜首,不過說來不大好聽,她是“京城世家中最不成器的紈絝”第一。


    此後,趙珩便成了個活字招牌,有他的話本雜劇必然廣受讚譽,他穿過的衣裳式樣佩過的墜飾沒幾日市麵上便能仿個差不離,連流言沾了他都飛得快些。


    既然從趙珩本人手裏找補不回銀子來,她可以利用他自帶的流量另尋出路。


    陸在望便樂顛顛的出了門,坐上牛車直奔書院市的楊家點心鋪,她常來買點心,和鋪子主人老楊也算舊相識,陸在望躊躇滿誌,和老楊商談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雙方便皆滿意的達成共識。


    她並不要買下老楊的點心鋪,而是入股。老楊夫婦以家傳的點心技藝以技術入股,她則負責營銷,以及日後擴大店麵和分店麵的資金支持。


    她出的錢多,自然占股多,日後盈利的分成也占大頭。但在楊家點心鋪現有規模下,她並不參與分利。


    陸在望掏出算盤珠子跟老楊算了筆賬,老楊和老伴略商量一二便點頭同意。這倒頗出陸在望意料,她原本隻是不想費功夫新開一家鋪子,便優先選了現有的,可擔心老楊夫婦年歲已長,未必肯勞心勞力。她原想他們不同意便另想主意,可老楊倒頗為幹脆。


    陸在望當天便派人去楊家點心鋪稍稍整修了一番,依舊走簡樸整潔的風格,隻是鋪前櫃麵點心簍子都換了新的,與內廚也用一整塊上好綢布隔開。還給做了一麵新布幡掛在門前迎風飄揚,上書“楊家點心鋪”。


    這些事不費工夫,一兩日便理的七七八八,陸在望見鋪子有些模樣了,便著手操作她那簡單粗暴的“營銷”。


    江雲聲和吳掌櫃也很快查清萬興的來曆,他家世簡單,打小家窮就賣進了成王府為奴,後因辦事利落漸漸混成了管事,娶了府中侍女為妻,如今領著王府花園草木的差事,家眷都同在成王府中。


    如今上頭隻剩一位老母,奉養在城南家宅中。


    不多時,成王府的萬興管事便收到家中近鄰匆忙的求見,而後滿麵焦急的收拾幾樣細軟出了王府。


    恰好王府後角門的長街上來了輛牛車,萬興和報信人招手叫停,上了車直往城南去。牛車停在萬興家宅所在的巷口前,尚未進家,便被久侯的江雲聲一棍敲暈,繼續塞上牛車帶走。


    陸在望收到消息便趕往江雲聲的家中,與此同時,她手下車夫開始逢人便說——城東書院市有家楊家點心鋪,據說成王殿下極愛,殿下府上的蜜煎局也是偶然買來奉給殿下,成王殿下嚐了第一口便拍案叫絕,激動的攘碎了桌上的八寶琉璃盞。


    殿下還親自給鋪子題了新的布幡。


    不僅如此,殿下雖朝政纏身,可得空總愛去楊家鋪子前走一遭,親自買些棗泥酥回府,也是體察民意,與民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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