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攏共不過三四天功夫,陸在望暗道吳掌櫃動作倒是夠快,她立馬改道,叫上江雲聲和吳掌櫃匆匆趕過去。
吳掌櫃派了人守著,這是個街市裏極常見的茶鋪,棚下擺了幾張方桌,幾文錢點壺茶便能坐個大半晌。
陸在望趕去時那幫南元人還坐在那喝茶,她的衣著和這口粗茶並不相配,她便去了對麵的茶樓,挑了個二樓臨窗的位置,不動聲色的看著。
吳掌櫃躬身道:“小的和其餘幾個掌櫃通了氣,發了畫像下去。這幾個人並不避諱,滿街亂轉著呢,又都齊來齊往的,兄弟們也盡心留意了,才幾天便得了消息。”
陸在望喝了口茶,吳掌櫃為穩妥,也將老六叫過來認人,此時侍立在桌旁,不住的點頭。自打他得了一百兩銀子的賞賜,惹得人人豔羨,又聽聞主家要尋人,自然都盡心竭力。
陸在望吩咐道:“找到了便好。此事與你們便到此為止,日後見到這些人也不要上前打聽或跟蹤,隻當沒有這件事。”
這幾個人沾了人命,凶惡難斷,車夫掌櫃畢竟都是尋常謀生的百姓,還是不要將他們牽連進去。既然有了凶手的下落,自有她和江雲聲跟下去。
她看了吳掌櫃一眼,他心裏便有了分寸,忙點頭應是。老六卻有些猶豫,陸在望瞧他有話,便道:“有什麽事要說?”
老六麵上頗有難色,想了幾番才問,“世子爺,小的那日撿到的,是成王府的令牌不是?”
陸在望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老六忙道:“小的確是不識字,可還會留心字模樣。近日有些傳言……”
他支支吾吾的,陸在望微皺了眉:“直說便是。”
老六道:“說東榆樹巷杜大人的死,和成王爺有關聯。”他撓撓頭,“小的回去一想,那令牌上字似乎是個什麽王府的字樣,畫出來著人一問,果然是。小的就想此事難道真和王爺……”
陸在望眼神一凜,輕聲道:“你說出去的?”
老六腦袋連著手一起惶恐的擺起來,“不是不是,我決計不曾說出去一個字。”
她便笑起來,“既如此,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呢?真是真不是,礙著你吃飯喝水掙銀子嗎?”
老六又撓撓頭,陸在望又道:“那人是何等身份大家都清楚,一個令牌說明不了什麽。可你要是將此事說出去,市井中以訛傳訛,惹惱了王爺,那你一家日後怕也難安生。”
老六忙不迭道:“是小的多話,是小的多話。”他擦擦腦門上的汗,“我便當不曾見過令牌便是。”
陸在望揮揮手打發了老六,她話已說到,瞧老六的樣子也不像敢滿街把成王掛嘴上的人。她留下吳掌櫃,問道:“哪裏來的傳言,怎的又扯上了成王爺?”
吳掌櫃道:“也不知哪裏流傳出來的,近日愈演愈烈,街巷中都在說,說王爺不滿杜大人彈劾……”接下去的話吳掌櫃沒敢說,陸在望頗為無語,得益於各色話本雜劇,趙珩在民間的形象素來既正且端,怎得短短幾日又變成了個聽不得人言的小心眼?
禦史彈劾也是尋常事,杜仁懷即便是個嘴碎的無事忙,趙珩也不至於容不下他。
她一麵吃著糕點,一麵觀察茶鋪裏幾個毫不起眼的南元人,神思遊蕩起來。
“他們走了。”江雲聲敲了敲桌子,陸在望回過神,忙起身,“走,跟上。”
她隻留下先前配給吳掌櫃的府兵,同樣打發了吳掌櫃,便和江雲聲一道,跟在人後。
為免顯眼,陸在望將人分散開,自己領著江雲聲東晃晃西逛逛,不一會江雲聲便抱了一兜子雜物,那幾人大搖大擺的過了街市,又進了個頗氣派的酒樓,直到天色擦黑,也再未出來。
陸在望跟的既困且餓,便將府兵留下,先行回了侯府。
這跟蹤人的活還真不是容易幹的,陸在望隻覺胳膊腿脖子眼睛無一處不酸,她走了幾步便就地找了個小攤一屁股坐進去,“走不動了。”
江雲聲也跟著坐下,她十分不滿的看過去,心想招的侍衛真是一點眼力見沒有,遂敲敲桌子,“江侍衛,本世子走不動了。”
江雲聲道:“你這不是坐下歇著了嗎?”
陸在望:“那本世子是不是還得回侯府啊?本世子想回去躺著,但本世子不想走路。”
江雲聲從她灼灼的目光中緩慢的記起自己的身份,站起來道:“行吧,那我背你回去。”
陸在望惱怒道:“老子堂堂一條好漢,叫侍衛背著滿街亂晃,老子要臉不要?”
江雲聲看著眼前瘦巴巴矮墩墩的一條好漢,頓時無言,陸在望見他腦子跟漿糊糊住了似的,一拍桌子,“你應當給本世子找輛馬車,或一匹馬。成日就知道跟柱子似的杵著,你這個月績效沒了。”
江雲聲理解的侍衛差不多就是隨時隨地的杵在主子身邊,故而他就是這般做的。他認為是陸在望最近沒招人打,顯不出他這個侍衛的必要性,她才找茬。
可江雲聲先入為主,始終覺得陸在望是個小姑娘,他覺得可以忍忍。很好脾氣的站起來,“我去找馬。”
陸在望想著,她再去“覲見”趙珩的時候,一定得拖著江雲聲,叫他多受一點熏陶。
她一回侯府,元嘉就蹦過來,扯著陸在望的衣袖掛在她身上,“慶徽公主來了!”
陸在望立刻扭頭左看右看,元嘉笑嘻嘻的:“公主早就走了。你又出去鬼混,一天見不著人。”
陸在望的衣裳被她扯得鬆鬆垮垮,可元嘉說完便嫌棄她一身的塵土,又掩鼻跳開。陸在望不服氣的抖抖衣裳,昂著臉往青山院走,元嘉又跟過來,““她叫我明日和她一塊去太子府看大姐姐。”
陸在望道:“大姐姐也好些日子沒消息了,既然公主叫你去,那便去唄。公主性子溫善,不會為難你。”
元嘉道:“可娘愁容滿麵,不想叫我和公主一道。”
沈氏和陸進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元安的婚事並不美滿,元清性子安靜,婚事由家裏定下,夫婦和睦。隻剩下元嘉,被老四帶的愛玩愛鬧,花會雅集不斷,陸家權柄益重,沈氏連門都不想叫她出,更遑論赴公主的邀約。
陸在望倒覺得父親母親多慮,可畢竟她惹出來的風波,便對元嘉道:“你隻去太子府看大姐姐,倘若公主邀你去王府,你不答應就是了。”
元嘉點點頭,又道:“你前日叫竹春收拾屋子給誰住?聽說是個男子,娘已經知道了,叫你去問話。”
沈氏管不住陸在望,總怕她又有古怪想法,侯府的侍衛她不要,偏自己不知從哪尋來一個,聽說還是個容貌英挺的年輕男子,她便又擔心起來。
畢竟是姑娘,整日帶著個男子算怎麽回事呢?
陸在望隻好回去換衣裳,一進院子瞧見山月帶著采蘭在院中侍弄花草,采蘭拎水埋土,頗為利落,沒了當日的瑟縮,可一見她便緊張的站起來,乖順的垂著頭,手腳也不敢亂動。山月對陸在望笑道:“她老是在屋裏不出來,我擔心她憋壞了。”
陸在望點點頭,“挺好,除了青山院,你們也上園子裏轉轉。”她看采蘭總是害怕她似的,便命人將今日從街上買的一些小玩意送去給她解悶,采蘭衝她行禮道謝。
山月給她換衣裳的功夫說道:“世子爺,今日采蘭下廚做了幾樣點心,我瞧她手藝不錯,做差事時人也爽利不少,可畢竟是老夫人送來的……院裏並不敢叫她做活,她便有些悶悶的。悄悄跟我說,能不能給她派個差事呢,我不敢做主,還得您吩咐。”她輕聲道:“這幾日我看了,人是好的。”
陸在望道:“你看著辦,隻要她不胡來,想做什麽都行。”
有了她的吩咐山月心裏就有數,陸在望叫給采蘭的用度皆是上等,但除此之外她也不會真的閑著去哄小姑娘。
可采蘭名分尷尬,宅院裏不受寵的通房丫頭,即便通身錦繡綾羅,也總容易叫人說閑話。陸在望自然想不到這裏,隻能是山月多照顧些。
陸在望換了衣裳,又晃著衣袖沒心沒肺的溜達出去。山月知道她的性子,笑著搖搖頭,對采蘭道:“世子爺的性子很好,你倘若真受了欺負,也不必怕,她知道自會幫你出氣。”
話是這般說,采蘭在青山院人生地不熟,和陸在望說的話沒超過一手指頭,自然不敢將山月的話聽進心裏。隻是笑了笑,點頭應是。
陸在望沒正形的晃進了清暉堂,沈氏正在聽管事婆子回事,她便又晃進了臥室裏,三坐兩站的就躺在了臨窗榻下,閉著眼迷瞪瞪的睡了過去。醒來時屋中已點起了燈,沈氏坐在一旁看針線,見她醒來笑盈盈的道,“醒了?”
她揉揉眼睛,撒嬌似的:“娘,餓了。”
沈氏早叫人備了她愛吃的幾樣菜和點心,待她用過飯才柔聲問起江雲聲的事情來,陸在望糊弄道:“他幫過我的忙,我見他還算得用,便留下當個侍衛。”
沈氏道:“侯府裏有的是護衛,娘給你多配幾個。那外麵來曆不明的人,你多給些銀子酬謝便是了。帶在身邊不像話。”
陸在望道:“不要不要。府裏的人不好玩。”
沈氏略沉了臉,“不行,這事你須得聽娘的。你終究是個姑娘家,名聲最要緊……”
陸在望道:“你看你看,娘,您覺得不合適,是因為您總覺得我是個姑娘,一切須得按閨閣小姐的規矩來,謹慎守禮不見外男。可我並不真是,我是您兒子。您從開頭便想岔了,您都實在不相信我是男子,外人豈不更容易拆穿了我?屆時侯府落個欺君之罪和滿京笑柄,豈不辱了門楣?想瞞過旁人便得先瞞過自己,您此後須得認真將我當作男子,以後再不要說我是個姑娘。這樣看,世子出門帶個侍衛自然最尋常,最合理的事情。”
沈氏叫她一通毫無邏輯的歪理糊弄的微愣,“可你確是我的女兒,兒子才是假……”
陸在望將手指放在唇間,沈氏便噤聲,低聲道:“您可得好好想想我的話。”
沈氏想了想,覺得她的歪理有些道理,可又不堪細想,陸在望去看沈氏麵前的針線簍子,神奇的拎出了一雙虎頭鞋,岔開話道:“這給誰的?給誰家小孩啊?”
陸在望說完,腦子一叮,嘴巴張的半圓的嗝了一聲,震驚的去看沈氏。沈氏沒好氣的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娘都快五十了!”
陸在望悻悻的放下,這事在現代的醫療條件下還是很有可能實現的,古代就懸了些。隻聽沈氏歎道:“是你大姐姐,她有孕了。”
陸元安嫁入東宮近十年,一直無所出,沈氏總以為是元安憂思過重的緣故,本已經不抱指望,卻沒想到如今有了消息。
在古代女子有孕,尤其是皇室,自然是好事。可陸在望看來,這事沒什麽好不好之分,尤其元安和太子情分本不深,孩子也未必是元安所期待的,她就更覺得這並非是好事。
沈氏麵上也並無喜色,想來也是憂慮更多。她低聲對陸在望道:“這些年宋良娣得太子殿下寵愛,明裏暗裏沒少給元安使絆子,你姐姐性子又強,凡事不肯分辯,殿下偏聽偏信,良娣總能如意,隻好你姐姐受委屈。前幾日宋良娣因你姐姐不肯見她,哭哭啼啼跪在殿前暈了過去,殿下回來一聽便生了氣,禁了元安的足……”
陸在望皺眉道:“還有這事?我怎得沒聽說過?什麽太子良娣,當咱們永寧侯府好欺負嗎?”
沈氏道:“娘也是近來才聽元安提起,從前她可是分毫不叫家裏知曉的。如今她有孕,東宮人多手雜,我是怕有人生了不軌之心,叫我的元安吃苦。”
陸在望氣道:“趙戚真是個王八,是他死皮賴臉的要娶姐姐,娶回去就撒手,和別人一道欺負她。那他費哪門子的勁求娶呢?媽的真是個賤人。”
沈氏:她驚恐的看著自家閨女,等陸在望說完她才想起去捂她的嘴,陸在望一偏頭躲開,“老子要不是看他是太子……”
沈氏隻得站起來捂住她,陸在望嗚了幾聲,乖順的閉嘴,眨巴眨眼眼睛求饒,沈氏試探著鬆開,陸在望安慰她道:“好啦好啦,在家裏我才敢說這個話,我又不傻。”
沈氏不安道:“因她有孕,殿下才解了禁足。慶徽公主和你姐姐素有來往,興許是知道她心情煩悶才邀元嘉一道去東宮探視。”
陸在望不便進東宮內廷,有力也沒處使,便道:“叫元嘉去看看也好。爹爹知道嗎?”
沈氏搖頭,“你爹爹最疼元安,叫他知道他可要傷心了。君臣有別,他沒法問太子要公道,何必平白惹的他憋悶。元安起先連我都不肯說,何況你爹爹。”想了想又囑咐陸在望:“你萬不可因心中不滿出去胡說,方才的話我可是再不敢聽了。”
沈氏有些後悔跟陸在望說這些,以她的性子,若換了尋常女婿,怕得找上門去。
陸在望說道:“我心裏有數。”
可她心裏卻想,是得讓元嘉探探消息去,若真是如此,她非得出口惡氣不可。陸在望出生時元安已經十歲,因陸老夫人危言聳聽,唬的元安整日覺得四弟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便成日成夜的趴在床前,像老母雞護小雞仔似的。陸在望四五歲時已經有了頑劣的苗頭,陸進明每每要揍她,她便掛在元安身上。她越大,元安抱她就越吃力,可還是盡心盡力的給她做個人盾。
現在長大了,她自然得給姐姐撐腰。
可對方是太子,她還敢去把太子揍一頓嗎?
陸在望有些發愁。
第二日,她照舊拉著江雲聲繼續去跟蹤,陸在望今日特意叫竹春去問府中找了身頗樸素的粗布麻衣,江雲聲也沒穿老板出資置辦的體麵衣裳,換了以前洗的發白的灰袍子,兩個人在酒樓對街一蹲,身邊躺著幾個乞丐,街上人來人往,倒十分不顯眼。
侯府的護衛則叫她分散在街市各處。
江雲聲頗為不解,“你跟著他們是想知道什麽?”
她聞言道:“我覺得此事不尋常。”
江雲聲:“怎得不尋常?”
陸在望道:“城中流言四散,對成王殿下不利,我覺得有些可疑。目睹了現場的老六沒往外胡說,死了的杜仁懷也不會出來亂晃,那傳言會起於何處?”陸在望停頓了一下,可江雲聲直眉楞眼不為所動,她隻好接著說道:“便隻剩下殺人者本身,或趙珩的對頭。”
江雲聲若有所思,她又說道:“我想看看這幾個南元人到底想做什麽,且我近來不是正想主意討成王殿下歡心嘛。這事跟他沒關係呢,我就去告訴他有人陷害。有關係呢我就假裝不知道。我這不是有機會立功嗎?”
江雲聲問:“為何討他歡心?”
陸在望道:“等討到他歡心,我就不必擔心他會把我的事說出去。”
江雲聲道:“我看成王殿下也並未找你的麻煩。”
陸在望嘁了一聲,“做人得自覺!”她看著江雲聲道:“你看你就不自覺,不然你績效怎麽沒了?”
江雲聲問出了上次想問沒問的話,“績效是什麽?”
陸在望道:“就是你工作做得好,除了基本工資還有獎勵。”
江雲聲亮亮眼睛,“多少?”
陸在望道:“關你什麽事,你又沒有。”
江雲聲哼了一聲,又專心致誌的盯著對麵酒樓,在麵食攤子上隨意用了午飯,下半晌時那幾個南元人身影出現在酒樓門口,陸在望和江雲聲趕忙跟上。
幾人轉來轉去,轉到了一處巷中不起眼的小酒鋪,酒客寥寥。人多顯眼,陸在望便令府兵退去,獨自和江雲聲進了酒鋪。隻見南元人上了二樓,等了一會,又來了幾個客人。其中一個陸在望看著有些眼熟,他四處望望,神色謹慎,隨之也上了二樓。
他沒多久便匆匆下來,臨走前還打了壺酒帶走。
陸在望使勁想了想,待他走遠了才一拍腦袋,在趙延設在成王府的生辰宴上,這人似乎是外門迎客的管事之一。
難怪覺著眼熟。
可是她記得又不太分明,陸在望當機立斷,讓江雲聲帶人接著跟南元人,她自己則跟著管事。
這一跟,便跟到了成王府。
她躲在街角,眼看那人進了成王府側角門,這才敢確定她認的不錯。
陸在望頗為迷茫,這能是趕巧了嗎?
可若趙珩真的私下和南元人有牽連,怎會隻派一個尋常的王府管事?
陸在望歪著頭一想,也並非不可能,趙珩親信過於顯眼,須得差使府中不起眼的人去辦這等隱秘,才不易叫人發覺。
那管事也未必不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她自覺有理,可又鬧不清了,趙珩把南元軍打的退避三舍,怎得轉頭又會聯合南元人去殺晉人?
他還能真的如此小心眼嗎?看麵相不像啊……
陸在望見王府角門再無動靜,便一麵琢磨一麵轉身離開,這細想又覺不對,若是趙珩主使,此事辦的也過於粗糙,留下令牌,滿城風言風語……她入神的走了幾步,沒留意前方的人,腦袋不知被何物抵住,她停了腳步,入眼是一片珍珠白,頗茫然的抬起頭。
對方的微涼的手指便順勢滑落到她前額上。
趙珩站在她麵前,背著左手,右手食指點在她額頭上,興許是距離過近,他嫌棄的將她的腦門往後推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