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結局(中) 十年:重返上海xin
這是蘇月梧來台北的第十個年頭。
她依舊在晨起來到車站,日暮而歸家,生活窘迫卻也簡單,平凡的足以讓她忘記曾經的轟轟烈烈。
但是,終有一日,這平凡也被打破了。
幾個小流氓在車站裏觀察了好幾天,總是見到這一個坐著輪椅,眼睛還看不到的女子,她孤身一人,從來沒有人與她一起,何況,這個女子還頗具姿色,於是,他們動起了歹心,在她又一次落寞回家的夜晚,他們攔住了她的路。
他們的言語極具挑逗,心急的則上前開始動手動腳,蘇月梧條件反射一般抓住那人的手腕,然後用力一扣……
沒有聽到慘叫聲,她愣了一愣,才愕然想起來,她不會功夫了,她沒有力量了,她不足以製服這些人,這樣的念頭油然而生,她忽然覺得恐慌。
“瞧瞧,這女人一點也不害羞呢,主動摸我的手,哈哈,想不到她比我還心急呢……”流氓們繼續說輕佻的語句,慢慢向她靠攏。
她唯有大呼救命,半晌之後,並沒有人應答,求救這條路是走不通的,她的生命可以沒有,清白卻不可以舍棄,她緊皺眉頭,忽然瘋狂的轉動輪椅,管它前麵是堅硬的牆壁還是車流不息的馬路,就算是有湍急的河流和深不見底的懸崖,她也就這樣闖了。
她橫衝直撞,直叫流氓們靠近不得,依舊是剛才那個聲音,急不可耐的喊著:“這女人不要命了嗎,大哥,怎麽辦?”
“一個瞎子,還是瘸子,我們若是對付不了,說出去不是叫人笑話,哥兒幾個,給我衝上去,把輪椅給我弄走。”有人發話了,於是,這一群人又衝了上來,他們刻意隱藏了腳步的聲音,走的輕微卻快速。
不一會兒,他們在馬路上,追上了蘇月梧,然後,有兩個人一起暗暗上前,陡然從背後掀翻了輪椅。
蘇月梧猝不及防的被輪椅壓在下麵,她的臉貼在地上,夏日的餘溫依舊灼熱,她的臉被燙的通紅,小流氓們的笑聲慢慢的在耳邊靠近了。
她再也逃不過,身體被拖著向後走的時候,指甲在地上劃出長長的血跡,今夜清風徐來,可是為何如此讓人絕望?
傅風白,你究竟在哪裏,你為何還不來?
“喂,幹什麽呢!”忽有人厲聲的嗬斥,她的身體一輕,身後驟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是警察,快走!”
聽到警察兩個字,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半個小時之後,唐浮跌跌撞撞的闖進了警察局,他看著她身上的傷,懊惱的抱著頭,許久不曾說話。
當晚,唐浮在她的家中守護了一夜,他一刻也沒有閉眼,眼睛睜的大大的,不知道在想什麽,翌日清晨,他離去了,直到傍晚又回來。
一進門,他沉默了一下,繼而鄭重的拉過蘇月梧的手,清晰而又確定的道:“我想好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像今天這樣的事情若是再發生一次,要我怎麽……向白爺交代?戰爭早就勝利,上海也早就太平,你別去車站等了,我們去上海找他。”
蘇月梧先是一怔,反應過來之後,激動的站起來,握緊他的手腕:“是的,我們應該去找他。”
“我今日把我的房子賣掉了,弄了一些路費,你這個房子一定要留著,萬一白爺回來了,他肯定會首先到這兒來。”唐浮又道。
“是,你幫我留一個紙條,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告訴他,要是回來了就在這裏等我們,我在上海如沒找到,便會回來的,叫他到家了不要亂跑,還有,你再寫一句,假如……他還有事必須要走,那讓他在空白的地方留一個地址,也好叫我們能夠找到,對了,還要他寫清楚多久會回來……”
唐浮把她的話全部寫下來了,寫完又跟她核對了一遍,就好像傅風白真的會回來一樣。
兩日後,他們抵達了上海,都是十餘年沒有踏上這片土地,這裏看上去一切如故,戰爭似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上海依舊繁華如初。
但是,很多東西,早已經悄無聲息的改變了。
他們率先去往傅家,兩人搭了黃包車,一路上,唐浮自然而然的充當了蘇月梧的眼睛,他不停的搖著身邊之人的胳膊:“那是同澤女高,大門重新修葺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嗯,挺好的,那裏有蓁蓁年少的歲月……”
“喂,我們路過仙樂斯舞宮了,它現在叫做仙樂斯大酒店,門口一片正紅色,還有兩個獅子,很氣派。”
“嗯,也挺好的。”
“咦,袁先生的診所好像不在了,現在變成了一個包子鋪,哎,這些年完全沒有袁先生的消息了……”
“亂世之中,誰能真正保全啊。”蘇月梧默默搖了搖頭。
……
他們行在闊別數年的上海街頭,往事如雲煙一般,在眼前揮之不散,這裏是新的上海灘,亦是舊日熟悉的風雲之地。
“傅家是不是差不多到了?”黃包車拐過一個街道,蘇月梧挺直了脊背。
唐浮驚訝於她的敏銳,車子停了下來,唐浮一抬眼,卻是愣住了。
傅家的大門沒有了,院子裏的亭台水流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旋轉門,而樓宇的格式也與以前不同,從以前四四方方的雙層樓變成了現在三層梯形樓。
旋轉門不停的有人進進出,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唐浮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這大概……不是傅家了吧。
他帶著不安,推著輪椅與蘇月梧一同向那全新的建築靠近,走近了一些之後,抬頭瞥見大門旁邊掛了個小小的招牌,上麵寫著“金鈴會所。”
“會所,是什麽?”他不禁好奇。
此時,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扭著腰過來了,向他擠了一下眼,剛想說話,又瞥見他身前還有一位……看不見也不能走的女人,臉色立刻變了:“去去去,我這兒沒有吃的,趕緊走,別耽誤我們做生意。”
兩人愣了愣,舟車勞累未作停歇,他們的確風塵仆仆,隻是被認作要飯的,終歸是有些難堪,唐浮的臉色暗了暗,強忍著怒火道:“會所是什麽意思,這兒以前不是傅家嗎?”
“嗬,傅家,戰爭都勝利那麽久了,哪裏來的傅家?”婦人眼中充滿著鄙夷打量他們,但見唐浮雖然氣紅了臉,又穿著寒酸的衣服,依舊抵擋不了清秀的麵容,至於輪椅上的女子,就更不用說了,除了有些憔悴之外,簡直是人間絕色,而且,看輪椅下麵還放著包裹,這倆人八成是投親不成的無家可歸之人。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立刻換了一張笑臉:“會所就是洗澡的地方啊。”
“哦,澡堂子啊。”兩人恍然大悟。
對方被嗆了一下,咳嗽幾聲,耐著性子繼續道:“你們要找傅家啊,傅家早就被炸毀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二人震住了,好半天之後,蘇月梧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那……傅家的……人呢?”
“傅家沒人了啊,這裏的主人不是那個當時叱吒上海的白爺嗎,聽說他兒子死後,他就把妻子送走了,再然後就沒有聽過他的消息了,有人說他從軍了,也有人說他避世了,反正啊,傅家炸毀那一天,有一隻軍隊過來搜尋過屍體。”婦人愛好八卦,說起來滔滔不絕。
“然後呢,搜尋的結果是什麽?”蘇月梧已經用手臂支撐著半站了起來。
“結果是……”婦人略微停頓,見她神色緊張,眼珠又是一轉:“外麵太熱,要不兩位進來喝杯茶,我跟你們慢慢說?這白爺的事情我最清楚了!”
二人急於等待結果,幾乎是片刻也未做考慮,就跟著她走了進去。
這會所似乎十分的大,蘇月梧隻覺走了不短的時間,她雖然看不見,但唐浮總能看見,唐浮推著她沒什麽不放心的,是以她也一直未說話。
中間輪椅還踉蹌了一下,許是地上有台階,她沒有來得及留意,走了一會兒,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她迫不及待的又道:“結果是什麽?”
“結果啊,在裏麵搜尋出數十具屍體,全都燒焦了,沒人認得出裏麵是不是有白爺。”
“一定沒有他,他不會死的。”蘇月梧的聲音陡然提高。
“不知道,但是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見過他了。”
“沒見過……也不一定是死了……多謝你告知這些。”蘇月梧暗暗握緊了拳頭,嘴唇幾近咬出血來,她瑟瑟發抖的語調,已然不成章法:“唐浮,我們走吧……我們還要繼續找呢,上海這麽大,我們都還沒有去……”
身後沒有人應答,她愣了楞,又呼喚:“唐浮……”
依舊沒有人應答,倒是一陣嗤笑在她四周響起,她的心立時提了起來,緊接著又聽得幾聲“嗚嗚”,是嘴被封住的聲音。
唐浮在剛才就被控製住了。
她的心瞬間涼了,繼而後腦勺一痛,再沒有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