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禍兮福之所倚也

  楊刀的心臟撲通撲通的好像要跳出嗓門了，恐懼就好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扔掉手裡的柴刀，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小道繞到了陡坡下面，一下子向著老爹楊山撲了過去。楊山的柴刀比楊刀的那把大一號，此刻掉落在一旁，楊山靜靜地趴在雪地上，地面還有他挪動的痕迹。強烈的恐懼感幾乎讓他不敢去碰眼前這個一動不動的，這個世界上最疼他愛他的人。下一秒，楊刀顫抖到不行的手掌輕輕推了推楊山。


  「老爹……」


  楊山沒有絲毫反應。少年楊刀沒有停止呼喚，但漸漸的他的聲音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沙啞變形，臉上也毫無人色。楊刀此後再也記不起來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決心，一點一點地把耳朵帖向父親的胸口，那是他這輩子所遇到的最恐懼的被動選擇。


  「通.……通.……」還有心跳的聲音！


  老爹還活著！

  楊刀自己的心臟剛才就好像要停止跳動了，血液似乎都凝固在了血管里，但「通通」的心跳聲就好像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迅速化解了楊刀的寒冷。老爹還活著，老爹還等著自己去救！

  楊刀將自己的上衣迅速的脫下，連裡衣也沒剩，全部都蓋在了老爹身上，但他不敢挪動楊山，掏鳥蛋摔傷過胳膊后，老爹告訴過他，不明白別人那裡受傷了最好不要隨便移動，免得傷上加傷。冬日的林子滴水成冰，熊瞎子都嫌冷躲在洞裡面睡覺，此刻，光著膀子的少年楊刀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他用自己這十一年來最快的速度向著林子外面跑去，不斷地摔倒又立馬爬起來，楊刀在拚命！

  「老爹！別怕，我馬上回來！」


  憑自己的小身板是搬不動老爹的，楊刀此刻前所未有的冷靜，他立馬想到了孟蕭、孟驚蟄師徒，現在必須先把老爹救回來。


  孟驚蟄和孟蕭此刻正圍坐在火盆旁邊談論著什麼，當看到楊刀全身泥雪、****的上身滿是擦傷划傷，留著鼻血，皮青臉腫的喘著粗氣出現在門口時，他們震驚了。猥瑣老道孟蕭一改一貫的懶散作風，也不見他怎麼起身，就已經來到楊刀身邊。楊刀只感覺眼前一晃，已經移進了溫暖的三清殿。


  孟驚蟄往日溫和的笑意從眼中消失了，他快速脫下了自己的上衣，裹在了少年的身上，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殺意。楊刀卻是什麼都顧不上，張開嘴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喘到吐不出一個字。孟驚蟄溫暖的左掌伏在了少年背上，楊刀立刻就感覺一股暖暖的氣流一下子游遍了肺腑，顫抖的身體迅速平靜了下來。


  「孟大哥，孟道長，求求你們救救我老爹！」


  「怎麼回事？趕緊說！」老道孟蕭直截了當的問道，而孟驚蟄已經拿起了一邊的長劍。


  「我爹摔下山坡，我搬不動……」少年終於哭了出來，無聲的哭泣，淚水洶湧而出，和臉上的血和泥混在一起。


  「求求你們救救我爹.……」少年立馬就要跪在地上，卻發現自己沒有跪下去，孟驚蟄扶住了他。下一刻，孟蕭已經從東邊屋子裡拿出一個包袱，一把抓住楊刀，楊刀感覺自己又飄了起來，就好像剛才進門一樣。


  「指路！」


  老道孟蕭只說了兩個字，楊刀卻覺得自己一下子踏實了許多，他從來沒想到，有些猥瑣，有些懶散的孟老道，竟然會給他大山一樣高大的感覺。孟驚蟄也拿著劍跟在後面，蜻蜓點水一樣，在白雪皚皚的山林間掠過。


  孟蕭、孟驚蟄師徒的速度不可謂不快，甚至可以說江湖上少有輕功達到這種程度的高手，楊刀依然覺得度日如年。終於，來到了「幸運樹」旁邊，師徒二人帶著楊刀落向坡下。看到楊山身上有些小的棉衣，還有一件皺巴巴打著補丁的裡衣，即使早有所料，孟蕭和孟驚蟄還是很有觸動，不約而同的望向了身邊還在瑟瑟發抖的少年。


  不再耽擱，孟蕭迅速上前，開始檢查地上的楊山。「武」和「醫」有著許多共通之處，而且因為一些原因，孟蕭六年前開始學習醫術，已經有著不錯的醫術。老道心中也有些緊張，他記得自己為別人看病緊張成這樣還是三年前，然而這次，他是在不忍心讓身邊的少年失望。幸好幸好，情況沒有想象的那麼早，老道打開包袱，取出來一包銀針，解開了楊山的衣襟，開始施針。


  楊刀在一旁看的心急如焚，要不是孟驚蟄拉著早就湊上去了。現在看到老道的動作，終於忍不住開口，「孟道長，我爹到底怎麼樣了？」他並不知道猥瑣老道的會醫術，但一想到他的徒弟孟驚蟄武功那麼高強，此刻竟然理所當然的接受了。少年沒有發現，從剛才孟家師徒二話不說前來就自己老爹，他就完全信任了這兩個人。


  「放心！閉嘴！」仔細施針的老道沒有功夫理會楊刀，楊山內臟受傷，但並不嚴重，然而長久昏迷在寒冷的雪地里，氣血淤積在心脈，也是極其危險的，容不得一點馬虎。一炷香的功夫，楊刀滿面急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爹。突然，他發現老爹的臉色越來越脹紅，然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臉上也漸漸恢復了血色。楊刀就算不懂醫術，也看出來老爹的命算是救回來了，心中的喜悅幾乎要炸開了。


  「哎呦哎，類似老道了，無量類個天尊！」老道孟蕭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額頭有著一層細細的汗滴，有一下沒一下的拉長嗓子呻喚，似乎一下子進了青樓玩了一個月，有些腎虛。他自然是在誇張的裝模作樣，雖然施針很是耗神，卻也沒到這種地步。


  「乖徒兒啊.……蟄兒啊.……為師實在沒力氣了，這傢伙右腿好像骨折了，就交給你了。為師先喘口氣，哎呦哎.……」


  孟驚蟄見楊山成功救回，心裡也是很高興，拍了拍楊刀的肩膀，就開始為楊山檢查右腿。


  老道很沒形象的岔開雙腿，坐在那裡還嫌不夠，又開始叫喚，「小刀啊，快過來，老道我為了救你爹可是拼了老命，快來給我捏捏肩膀。哎呦哎呦，對對對，就是這裡！啊……啊呦……舒服舒服，昨晚怎麼給落枕了……」老道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突然感到一涼，一滴水落在自己脖子上。一滴，又是一滴。


  楊刀早就走到了老道身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感謝這個有些奇怪，又讓自己莫名踏實的人。老爹終於救回來了，心中一松，眼淚不自覺的又落了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掉過眼淚了，可能有好幾年了吧。楊刀一直是個堅強的孩子。


  「謝……謝謝……謝謝……謝謝……」楊刀重複著這幾個字。


  老道收起來弔兒郎當的笑容，眼前這個孩子讓他想起了徒弟，看了看眼前正在為楊山接骨的孟驚蟄，老道的眼裡滿是滿足的笑意。曾幾何時，眼前這個孩子也曾為了救被追殺受傷的自己，一個一個的去醫館求人，一遍一遍地說著「謝謝」。如今，曾經的孩子已經變得高大挺拔，成長為一個男子漢，比自己更優秀的男子漢！


  轉過身去，孟蕭寬厚的手掌扶在了眼前少年的頭上，就像當年一樣，

  「好孩子，沒事了，沒事了。」


  楊山直接被孟蕭和孟驚蟄搬到了道館里，因為楊刀還處理不了這樣的情況。孟驚蟄拿著師傅開出的藥方，有些愁眉苦臉的去小鎮抓藥了。他實在是有些發愁，師傅狗刨出來一樣的字要是醫館先生認不出來或者認錯了該怎麼辦。然而，醫館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先生只是看了一眼，就一樣一樣的給出了藥材，簡直自信到不行，孟驚蟄都不好意思懷疑人家。


  回去的路上，孟驚蟄還是有些不放心，拿定主意，要是師傅檢查藥材發現不對，自己就趕緊再去重新抓。萬幸，師傅檢查之後很是滿意，一樣藥材也沒有出錯，還誇了兩句「茯苓的品質很好啊」，孟驚蟄只能把這歸結為醫者之間有著奇特的心靈感應。


  楊刀也住在了道館，他沒辦法幫上老道的忙幫老爹治病，就主動包了做飯這個活。結果這個晚上，孟家師徒二人對他的稱讚就沒有停過，讓他感覺不好意思的同時，又有些好奇：這師徒二人平常吃的都是什麼啊？普通的燴餅就讓他們激動成這樣。


  晚上，楊刀執意要守在老爹身邊，老道和徒弟沒有說什麼，只是又拿來了一床棉被要他晚上披上。第二天早上，楊刀趴在土炕邊正睡得迷糊，就感覺到一隻大手正在撫摸他的腦袋。睜開眼睛，老爹楊山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老爹！你醒了！孟道長，孟大哥，我爹醒了！我爹醒了！」


  楊刀開心地大喊大叫，開始給老爹講述昨天的經過。老道孟蕭和孟驚蟄也已經醒了，聽到喊聲趕到屋內，自然也免不了一番高興。楊山還無法起身，但依然努力挺直身體，向孟家師徒道謝。


  「孟道長，孟小弟，真是多虧你們救了老楊的命。昨天一時腳滑，摔下去后我想爬起來，然後就失去了意識。唉，要不是你們，我恐怕早就被狼叼走了。」楊山滿臉誠懇，卻有些語無倫次，搞錯了輩分都沒發現。他是在不敢相信自己要是發生意外，兒子該怎麼辦。


  老道和徒弟並不在意這些細節，只是微微一笑，按住想要起身的楊山。


  「楊老弟，你能得救，還是多虧了你家小子。要不是小刀把自己衣服蓋在你身上，然後跑回來叫我們，我還真不一定能救下你。」老道微笑著說道。


  楊山聽到這話，驚訝又心疼地看著兒子，楊刀只是在那裡撓著頭呵呵傻笑。


  老道呵呵一笑，語鋒一轉，看著有些傻兮兮的少年，一臉認真地開口，


  「楊刀，你可願意拜入我的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