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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晦同明

  第61章 晦同明


    月亮在雲層中穿行。


    泠琅重新站回地麵的時候, 那場談話已經結束了很久,她手心泛著微微的濕潤,不知是潮意, 還是另一個女孩兒的淚。


    她又在夜色中站著想了一會兒, 想這場比劍大會的由來,想三日決賽後明淨峰如何拿出劍譜,也想好友對自己那幾句評價。


    永遠有勇氣, 永遠充滿揮刀的決心。


    這無疑是極高的讚譽,勇氣與決心,兩個詞語太過美妙,讓她顫著心跳, 久久無法平息。


    這很奇怪,泠琅覺得自己夠坦然自信,這些話若是自誇出來毫不臉紅, 但從別人口中真心實意地說出, 反而叫她十分羞赧。


    唉。


    不知山上最後會爆發什麽樣的風波。


    她停在窗外, 發現它依舊虛掩著, 同離開時一模一樣。


    手掌撐在窗沿, 腰腹收緊縱身一躍,落地無聲無息,衣角甚至沒有摩擦過窗框。轉眼間,她已經站立在一片黑暗的房屋之中。


    一個聲音從帳內傳出。


    “回來了?”


    泠琅一頓, 隨即行到門邊淨手,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權作應答。


    “比我想象得久。”帳裏的人說。


    泠琅說:“也比我想象得久——你怎麽還沒睡,現在已過子時了罷?”


    “被方才動靜吵醒。”


    什麽動靜?她輕功蓋世, 方才一點聲兒沒有。而江琮聲音冷靜清醒, 聽著沒半絲倦意, 真的是剛剛才醒的?


    泠琅卻沒有還嘴,她心中裝滿了沉甸甸亂糟糟的念頭,一時間沒作聲,隻慢吞吞地擦幹手。


    一刻鍾後,她掀開帳簾,於暗色中聞見清淺彌漫的蘭香。


    江琮靠在榻邊,用同樣清醒的雙眼看她。


    泠琅將自己裹進被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含混不清道:“此事說來話長。”


    江琮說:“這不是你們敷衍蘇沉鶴的慣用詞句?”


    泠琅終於燃起些懶散鬥誌,她隨口道:“現在正好拿來敷衍你。”


    江琮從善如流:“也可,但若事關重大,還望夫人莫要敷衍太過。”


    泠琅哼了幾聲,閉上眼長歎:“說來話長——便長話短說,雙雙她——”


    她省略了細節,隻三言兩語,把明淨峰如今已經沒有劍譜的事說了。


    江琮沉默了片刻,道:“也就是說,世人皆以為明淨峰有完整的明澈劍譜,今天卻被拆穿隻剩一半,然而事實上,就連那一半都沒有了?”


    泠琅說:“是的,我也想不出在此時召開比劍大會的用意,你怎麽看?”


    江琮回答得很快,好像這個問題他已經思索過無數遍。


    “可能如此前猜測所言,他們內定三甲,隱瞞已經沒有劍譜的事實。或者將計就計,把那並不存在的偷劍譜之人引出來……但這個做法風險太高,得不償失,可能性不高。”


    泠琅輕嗤道:“這就沒了?還以為有什麽獨到見解。”


    江琮柔聲:“那夫人以為?”


    “沒什麽以為,我一介草莽,夫君才是慣用陰謀詭計那個,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確實有些獨到見解,但過於獨到,說出來無甚意義。”


    “嗬,又在耍欲擒故縱的把戲。”


    “……”


    “不說就睡覺了。”


    “明淨峰內部很團結,他們不會有內亂的可能,”江琮淡淡地說,“陳長老雖在江湖上沒什麽名頭,但在宗內很得眾人心,顧掌門信任他,即使她不能理事,宗內仍井然有序。”


    “確實如此,雙雙也說,她回來潛伏觀察了很久,宗內一片平和,沒什麽異動。”


    江琮頷首:“唯一的異動在顧掌門身上,在這種關鍵時刻,她不在。”


    “按理說,即使層雲寺的空明大師親自來鬧場,有她在,也是成不了事的,但她偏偏不在,隻留個陳長老應對一切……”他頓了頓,繼續說,“若不是顧掌門的確在昏迷,我必定會覺得……”


    泠琅輕聲接過這句話:“覺得她是故意造成這種局麵?”


    “那可是顧長綺,即使年老,也不會老到犯這種錯,”江琮說,“還記得我們在鹹城酒館中聽到的流言嗎?”


    “記得,往明淨峰來的一路上都有人在傳,離目的地愈近,愈是眾說紛紜。”


    “當時夫人說了個村莊有鬧鬼之謠言,實則是一對偷情的村民為了掩人耳目的故事。”


    “是啊,”泠琅翻了個身,麵朝江琮,對上他暗色中幽深平靜的眼,“我當時還說,謠言雖假,但造成的影響是實實在在的。”


    江琮垂下眼睫,避開她直勾勾的目光:“我讓九夏去查過謠言來處。”


    泠琅微愣,隨即由衷讚許:“分舵主終於起到了該有的作用。”


    江琮輕笑了聲:“分舵主查出……其中有空明大師手下暗中散播的。”


    泠琅並不意外:“他們要為攻上明淨峰造勢,順便吸引一些不懷好意之徒上山,好把這地方攪得更亂一些。”


    她遲疑道:“但聽起來,好像還有其他?”


    江琮說:“有,並且十分隱蔽,九夏還未回來稟告消息。”


    泠琅咬著唇,沉默下來。


    層雲寺眾僧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空明大師以為好友霜風劍討公道為由,堂堂皇皇發了戰書,更借劍譜之事擾亂了眾人之心。


    明淨峰即將敗落、顧掌門身份來之不正、明澈劍法已經名存實亡……種種謠言,不論真假,影響是實實在在。


    它現在已經讓明淨峰岌岌可危,這就是最大的影響。


    除了層雲寺,誰還想看到這一局麵?難道還有哪個大勢力在覬覦明澈劍法?

    泠琅眼皮漸漸沉重,思緒也變得遲緩,她困了。


    有人在她頭頂輕輕地問:“顧女俠之事,夫人怎麽看?”


    她迷迷糊糊反應了很久,才明白這個顧女俠指的是雙雙,從前的淩雙雙,現在的顧淩雙。


    “還能怎麽看,難道我義正辭嚴地要訓她一頓……”泠琅呢喃著說,“誰沒在年歲尚小時犯過點錯呢?連我爹都說,人不犯錯枉少年。”


    “……若一輩子不做些蠢事,那該多無趣啊。”


    “無論如何,我自然要站在她這一邊的……”


    聲音徹底沉寂下去,她終於睡熟了。


    江琮仍舊半靠在榻上,半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繞弄床帳邊的流蘇。


    無論如何,我自然要站在她這一邊。


    你我之間無需說這些。


    假如你是一個隻能喝湯的人,會吃掉一塊或許再也無法得來的餅嗎?我會——


    因為至少痛快過。


    江琮在想,痛快兩個字,的確很適合形容有關於她的一切。


    出刀很痛快,來去很痛快。即使喝不得酒,但也仰頭全部喝盡,即使知曉是沒有結果的交遊,也會將感情注入得足夠充沛。


    因為年輕,所以連犯點錯都十分痛快。


    她活得過於明亮坦然,從塵土和血腥中走出,在追尋一個晦暗沉重的真相的過程中,仍能一路盡興痛快。


    江琮深深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究竟有多大的差別,他從來和這兩個字無緣。他的劍隻為保全。


    他注定無法像她。


    他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正是這一點而有些無法自拔。


    有些悲哀了,這兩件事竟然是同一時間被他覺察,多麽叫人唏噓。


    這不太公平,她去了太多地方,見識過太多人和事,有過命的交情與友誼,她的世界豐富廣闊到難以想象。


    而他什麽都沒有,他僅僅是坐在原處,然後她闖了進來,帶著一身明亮喧囂的色彩,同他的人生攪在了一處。


    實在是不公平,因為她什麽也沒有做,卻像對他做了太多。


    世上沒有這種道理。


    世上多的是想不清楚的道理。


    不能再這樣下去,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屬於另一處天地。


    他是喝慣了湯的人,若僥幸嚐到過其他美妙滋味卻無法再得,會痛苦到想要發瘋。他不知道痛快兩個字怎麽寫,也品不出見好就收的妙處,他和她截然不同。


    江琮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麽要想著利用她而留下她。


    算了,倘若一生不做點蠢事,那會很無趣。他能及時認識到這一點,已經算是蠢人中的聰明人。


    他將目光投向枕邊熟睡著的人。


    少女呼吸聲綿長而安慰,睫毛長長地垂著,那顆痣在陰影中無法得見,但他仍能想出它應該在哪兒。


    就像他能毫不費力地推斷出以後的結局——她遠走高飛,他繼續當這見不得人的分舵主,能聽說她闖蕩江湖的消息,殺人如麻,結婚生子,等等等等。


    等她年老,或許會冷不丁想起年輕時相處過的一個王八夫君——他在她那裏肯定得不到什麽好話。


    若是讓她曉得這個王八夫君曾經為她動搖,會是什麽反應?她說不定會笑死,笑他入戲太深,竟然弄假成了真。


    江琮翻了個身,閉上眼,不再看一旁呼呼大睡的人。


    他絕對不會讓她知道。


    絕對不會。


    呼呼大睡的泠琅一夜都睡得很好,就是做了些怪夢。


    夢見的是江琮,她同他好生說話,他卻對著她一個勁兒冷笑,好像她欠了一大筆錢。


    她質問,怒罵,他從始至終都一語不發,就盯著她冷笑。最後泠琅氣急敗壞,衝動之下一刀砍了過去……


    然後她醒了,發現自己一巴掌拍在了江琮胸口,而對方正沉沉地盯著她。


    泠琅反應很快:“你先惹我的!”


    江琮露出了和夢裏一模一樣的冷笑:“我剛剛才被夫人拍醒,如何能惹了你?”


    泠琅看見這個表情就心中來氣:“你來我夢裏糾纏了一晚,真是煩人至極……”


    江琮的冷笑便僵硬了些許,他盯了她片刻,似乎想問清楚,但最後卻什麽都沒問,掀開被子便下床離開。


    泠琅在他後麵大叫:“掀那麽用力幹嘛?很冷!”


    他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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