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22丨0.12丨家
天色將暗,不遠處的天際黑雲低垂,壓迫著整條寂寥的街道,空曠的街上只能聽到牛車車輪碾過地面的轔轔聲響,而那一聲聲銅鈴聲則像是自寂寥的時空深處傳來,又像是僧侶禪杖發出的破魔聲響。
車夫似乎在顧忌著什麼,將牛車趕的更加慢了,生怕驚動了他對付不了的東西。
而大爺模樣仄歪在車廂里的大天狗則不屑地撇了撇嘴,「這有什麼好怕的,看他那個小膽。」
秋奈搖搖頭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巧笑倩兮,「我的祖宗,你可小點聲吧,難道你想讓整個紫苑的人都知道我養了個妖怪嗎?」
「哼,能夠養著老夫是你的福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哭著求著要對著老夫一日三拜呢。」
秋奈輕笑一聲,「好,妖怪大人您最厲害了,那厲害的大天狗大人能不能不要出聲呢?因為您的聲音太過引人注目,也總是會令我失神呢。」
「咳咳——」他故意板著臉,卻怎麼也瞞不住漲紅的臉頰,「老……老夫就答應你好了,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兒上。」
秋奈攤開檜扇,將整個扇面都遮在了臉上,慵懶地歪在一旁似乎要睡著了。
車廂里一時靜了下來,大天狗盤腿坐在一旁,默默看著她,如點墨的瞳仁越來越黑,他胳膊肘支著大腿,手掌捂著嘴,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似乎能夠透過那把檜扇看到她的面容一般。
「沙沙——沙沙——」
春雨沖刷著車壁。
「喂……」
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聲,聲音既低沉又沙啞。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他仍舊在等待著她的回答,用上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耐心,可奇怪的是他並未從這種痴痴的等待中感覺到苦。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顆種子匍匐在心底,等待著她的聲音如春雨一般喚醒他,接著發芽,接著壯大,接著開花……
「……嗯。」
許久許久,她才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帶著些許的慵懶,像是午後春困的海棠。
他咬著團扇,卻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明明只是想讓她搭理他才呼喚的,如今卻不得不為這一時興起找一個話題了。
「我今天透過清水寺的結界聞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那裡是不是有皇室之人在?」
秋奈猛地睜開了眼,慢慢揭開了檜扇,側身而卧,頭枕著微屈的手臂,長長的秀髮如溪水一般一直流到腳踝,甚至因為她翻身的動作糾纏在她的腳踝上。
「不愧是名字裡帶了給狗字,你的鼻子還真靈。」
「喂!」
秋奈歪歪頭,面露無辜之色,肩頭的髮絲順勢滑落,而她卻伸出腳勾住了他,接著往上一提,便將他整個人平移到離她近了一些的地方。
「你要對老夫做什麼!」他握緊了拳頭抵在大腿上,卻還是保持著硬邦邦的盤腿坐姿,一動不動。
「做什麼?難道我能吃掉你嗎?」她邊說著邊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而後半闔著眼睛,任由睫毛輕顫,一下又一下地刷在他的心上。
「你說的沒錯哦,裡面確實有一位皇室之人……聽說大天狗也是由一位天皇變成的,咦?是哪位來著?」
他硬邦邦地別開頭,沒好氣道:「你現在知道老夫身份高貴了,為以前的失禮舉動後悔了,哼,晚了。」
「後悔嗎?」秋奈撫摸著自己的唇瓣,露出了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並沒有喲,我可是喜歡你才要欺負你的。」
說著她便用手指揪住了他小小的被羽毛覆蓋的翅膀,簡直是在故意作弄他。
大天狗撲扇著翅膀,卻怎麼脫離不開她的手掌,手裡拿著的團扇也遲遲不肯拍到她的手背上,他將自己縮小的手搭在她的手指上,臭著臉道:「小心你有求到老夫的一天,老夫定然要……」
話未說完,他卻被秋奈抱在了懷裡,腦袋還被緊緊地按在了她的兩峰之間,秋奈喜愛地抱著他蹭了又蹭,他的腦袋就像是被滾燙的開水灌了進去,燙的要炸了。
「……要怎麼樣呢?」
他死死咬著手裡的團扇,抬眼看了她一眼,一眼便望見那雙如陽光下閃閃發光溪水的眼眸。
她神情溫柔,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臉頰,他的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蜜糖,甜美的讓他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緩緩行進的牛車突然停了下來,而她手中的大天狗也如有所覺,「噌」的一聲縮到了車角,謹慎地將耳朵貼在車壁上。
秋奈卻沒有他這些顧慮,便直接拉開車簾,輕聲詢問車夫:「發生了什麼?」
車夫沒有說話,只是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朝那個方向看去。
秋奈順著他所示的方向扭過頭,只見一身穿狩衣頭戴烏帽的男子將外衣披在帽上,神情冷漠地行進在路上,大雨將他周身全都打濕了,他卻恍若不覺。
她用摺扇輕輕拍了車夫的肩膀,示意他繼續前行,那車夫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抖了抖韁繩,車輪又骨碌骨碌地轉了起來。
秋奈雖然沒有見過此人,但是能讓老闆派來的車夫為之駐足,又讓大天狗如臨大敵的存在,想必也不簡單吧。
「那人是誰?」她縮回車裡,貼著大天狗的耳朵柔聲詢問。
他抖了抖耳朵,「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哦?他怎麼不好了?」
「慣來欺男霸女,欺負那些小妖怪,哼哼,就連我也著了他的道。」
秋奈眼睛一眯,大天狗頓時用團扇捂住了嘴,隨即又自暴自棄道:「你就算是猜到了又有什麼用處,我勸你可別惹禍上身,與他為敵、視他為眼中釘的人還是妖都多了去了……」
見她眼中毫無波瀾,大天狗忍不住焦急地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角,惡狠狠道:「喂!你都是老夫的女僕了,不許再看別人了。」
秋奈垂眸一笑,用檜扇一側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劃過,用力適中讓他渾身一陣酥麻。
「我連你都敢養,再多養一個麻煩的男人難道我會怕嗎?」
她將檜扇貼在下唇,露出曖昧的神色,「更何況,如果真是你說的那個人……那可真是天照大神賜給我的禮物了。」
「禮物?哼,我看是催命符吧!」
他怎麼也打消不掉她的計劃,便一扭身氣呼呼地用後背對著她,兩隻黑色的小翅膀時不時地扇動一下,證明著他的存在感。
秋奈知道他這樣其實不過是一種掩耳盜鈴的妥協罷了,便丟下他,重新坐到車簾前,等待著牛車與那人并行的時候,用檜扇掀起車簾一角,盈盈眉目凝視著車下那名美男子。
「此時風雨極大,公子何不上車同行?」
溫和的聲音,無害的神情,以及撲面而來令人魂消骨軟的暖香,此時的藤原秋奈就像是在雨夜出沒邀請男子同傘的雨女,只要男子答應,便會永遠的被困在她的潮濕里。
那人停下了腳步,修長的手指將頭上的外衣舉了舉,露出一雙寒星黑眸,他凝視她良久,才淡淡道:「你認識我?」
秋奈笑著用扇子掩口,「既然有緣又何必在意是否相識呢?」
「此刻你我不正是相識嗎?」
她機變的話語似乎讓他打消了原本的主意,他朝秋奈微微頷首,聲音冷的像是敲在瓦片上的夜雨,他剛上前一步,又停下了腳步,側著頭往車廂的一個角落看了一眼,他看得角落正是大天狗藏身的地方。
這麼敏銳啊。
「有何不妥嗎?」
他寒星一樣的雙眸像是被滴入了一滴水,激起片片漣漪,眼中流露出的是與他神情毫不相符的迷茫。
「我……是誰?」
他眼中迷茫的神色更濃了,雨中的霧氣似乎全都融進了他的眼眸里。
秋奈抿了一下唇,卻感覺到大天狗在身後拽了拽她的裙子,她用扇子遮擋在面前,回頭望去。
「他腦子出問題了。」大天狗幸災樂禍地對她作口型,眼睛里往外冒的都是壞水。
她用指尖點了一下他的眉心,直到將那裡按下一道紅紅的月牙印記,才笑著收回了手。
大天狗捂著額頭,狠狠地瞪她。
多看她一眼,她也不會少一塊肉。
秋奈回過頭,卻發現車下那位男子正盯著他,雨水自他臉頰劃過,讓他整張俊逸秀麗的面容多了一絲柔媚,竟能從中看出楚楚可憐的神色。
她憐惜地嘆了口氣,微微探出身,將柔弱的手伸向他。
「您先上車好嗎?雨水太過寒涼,我擔心您的身體。」
他獃獃地望著她的手,雨水濺起的水花像是為這雙白玉般的手蒙上了一層柔光,他低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陌生而又新奇地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
可他的手比她大太多了,這樣放著不免有些礙眼,不如……
他的手指張開,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將這方柔弱攥進了掌心,就像是在手中捧起了一盞燭火,照亮了他深黑的看不清來路和去向的記憶。
秋奈拉著他,想要用點力,誰料她還沒有出力,他竟然自己踩著牛車跳了上來,動作輕盈又迅速,而後他按著秋奈的雙肩將她推到在車廂的毯子上。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而一旁的天狗正擼著袖子準備揍他這個登徒浪子的時候,他才淡淡道:「……你也遮雨。」
他的眼中映出秋奈仰面躺在地上的模樣——髮絲散落在地面上,衣衫不整,兩頰甚至飛出淺淺的紅暈,如此美色在前,他目光卻清澈寒涼如故。
她突然大聲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不是吧?你難道失憶了?」
「失憶?」他面露迷茫,「如果你是說腦子裡一片漆黑的話那,我是失憶了。」
他探著指尖,輕輕抹過她眼角的淚水,而後試探性地將那滴淚水含進嘴中,直到那滴淚水的咸澀都融化在舌尖,他才出聲道:「……你是誰?我覺得我好像認識你。」
小天狗飛起一腳就朝他的臉踹去,誰料,他竟低下頭,手臂撐在秋奈臉龐,慢慢挨近了她……天狗一腳踹了個空,因為用力過猛還一頭從帘子里沖了出去。
「你記得我嗎?」
他的呼吸碰觸著她的雙唇,而他眼中卻正經的很,很有可能已經失憶的他並沒有這種親密距離的意識,可正是這樣的反差偏偏讓他誘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