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要娶一人
“皇上,太後請皇上去壽康宮一敘。”宮女停在皇上麵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
林毅有些愧疚,母後雖與父皇情誼淺薄,但好歹也是夫妻一場,父皇離世,母後心中定然是傷痛的,而自己最為兒子,卻一直沒去安慰過母後。
“朕這就去。”林毅遲疑了片刻,走回殿內,換回了龍袍。
太後搬到壽康宮已經好幾日了,卻遲遲不見林毅來定省,本以為是他事務繁忙,結果就聽聞林毅今日還出了宮,心中頓時便起了怒意。
林毅進了壽康宮,沒見著太後身影。
那領他來的宮女指了指佛堂道:“太後在佛堂等著皇上。”
林毅頷首,讓身後跟著的太監宮女留在門外,自己走了進去。
佛堂陰暗,隻點了幾盞油燈,檀木製成的佛龕前,燃著幾隻佛香,讓人感到一絲壓抑。
太後今年四十三,保養得當,未露老態。她穿著一身素衣,頭上戴著一朵白色絹花,跪在佛前,闔著目,念念有詞。
“孩兒向母後請安了。”林毅行禮,恭謹地道。
太後卻恍若未聞,依舊轉著手中的佛珠,輕聲頌著佛經。
林毅猜到太後心中有氣,便乖順地跪在地上,等太後氣消。
佛堂鋪的是青石磚,寒意森森。太後還是心疼兒子,沒忍心讓林毅跪太久。
“起來吧。”太後緩緩起立,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林毅站起身,比太後高出了一個頭。
“你長大了。”太後感慨道。
“母親辛苦了。”林毅微彎著腰道。
“嚴家滿門誅殺,這後宮也就沉寂下來,想想也真是有些無趣。”太後意有所指地道。
曾經的嚴貴妃因為涉及嚴家謀逆,但念及她育有一子,林毅就下了旨,讓她入皇陵殉葬。
林毅知道太後的心思,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孩兒有喜歡的人了,隻是……”
太後眉眼一跳:“是哪家姑娘?”
“蘇家。”林毅咬咬牙道。
“蘇家?”太後腦子裏飛快地過了一遍京城裏姓蘇的名門,思前想後,隻能想出前大理寺卿。
“蘇紹之女,蘇慕。她性情溫婉,卻如蒲草一般,百折不撓,雖為女子,卻胸中有溝壑,可謂德才皆備。”林毅侃侃道。
太後強忍著才沒有打斷林毅的話,待林毅說完,才閉著眼,深呼吸道:“蘇紹已亡,蘇慕僅是孤女,她不能給你提供任何幫助。你在朝中根基尚淺,需要的不是一個好妻子,而是一個有家族依靠的女子。”
見林毅說話,太後又緊接著道:“要娶蘇慕可以,但皇後之位必須留給其他人,比如說江浙總督之女胡姿。同理,即便是輕風,我也不會讓她坐上皇後之位。”太後確實偏愛輕風,但在皇權麵前,一切情誼都薄如宣紙,一戳就破
林毅聽到太後提及胡姿,便猜到胡瑞那邊有人提出了這件事,就不知這是否是胡瑞的想法。知道太後說得有道理,但他不忍心讓蘇慕受這種委屈。
太後見林毅搖頭,心中甚是惱怒,但知道眼前的林毅已經不是曾經予取予求的孩子,所以還是一臉慈愛地道:“你若堅持,母親也不強求。隻希望你能做出合適的選擇。”
林毅攙著太後,走出了佛堂。佛堂外比裏麵亮堂了許多,也沒有濃鬱的佛像味。
“太皇太後那邊你有去看過嗎?”太後走到院子裏,眯著眼,瞅著湛藍的天。
太皇太後是被身邊的侍衛下了毒,但因為說出去不好看,對外便說是偶感風寒。結果毒剛解,醒來沒多久,知道自己被身邊養了十多年的狼咬了一口,一時激動,就偏癱了,生活起居全靠太監宮女照料。
“去過一次。”太皇太後剛癱的時候,林毅抽空去看過一眼。太皇太後雖然作風不大得當,但也並非奸佞,雖然娘家不大乖順,但她不搗亂的話,林毅還是願意恭恭敬敬地奉養她,讓她頤養天年。
“時間過得這麽快,不知不覺,我也坐上了她曾經坐過的位置,歲月不饒人啊。”太後頗有感慨。
林毅在院子裏折了一枝怒放的白色木槿花,斜插到太後的耳後道:“母親風華正茂。”
“就你會哄人。”太後嬌嗔地看了眼林毅,扶了扶耳後的花,心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翻滾。
林毅在她宮中長大,幼時對她也十分親近,常在院中采來各種花,哭鬧著要帶到她頭上,後來年紀漸長,被皇上帶去教養,住進了東宮,便逐漸疏遠了她,這番親昵的舉動,已經多年不曾有過了。
林毅朝她笑笑。
“你最近事兒多,先去忙吧,不用陪我了。”太後心中也有數,皇家兒女,哪有這麽多溫情。
林毅行禮離開。
看著林毅蒼勁如鬆的背影,太後歎了口氣,取下了發間的木槿,才過了片刻,離開枝頭的木槿就露出了萎態。太後將木槿丟在地上,黯黯地回了房。
林毅想了想,還是換了身衣裳,離開了宮。
林毅先去找了包浮生。包浮生被陷害,入了大理寺牢。林毅雖百般防範,還是讓包浮生被嚴黨壓著上了一次刑。
包浮生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一雙手被包成饅頭似的。
“好些沒?”林毅打招呼道。
包浮生起身行禮,十分無奈地道:“早就好了,就一點小傷,隻是我母親不放心,不讓我拆。”
林毅笑笑,搖著玉骨扇,風度翩翩地道:“該聽你母親的,指骨受傷怎麽能輕視,要是落下病,有你受的。”
林毅取出一個玉瓶,放到一旁的茶幾上:“宮中太醫配的藥,將就著用吧。”
包浮生用牙咬開了綁著手的白色綢布,讓一旁站著的侍女將藥膏抹在猙獰的傷口上。
包浮生向來風流,就算手不方便,嘴巴上也要和侍女調笑幾句。
侍女被他惹得捂嘴嬌笑不止。
林毅咳了一聲,包浮生才收斂了臉上的桃花笑,那侍女也便十分識相,麻利地將綢布裹了回去。
第七十四章
林毅搖著玉骨扇來回踱步,猶豫片刻道:“我來是想讓你幫忙。”
“什麽話,有什麽事吩咐就好。”包浮生睜著一雙桃花眼,好奇地看著林毅。
“我想讓你叫輕風出來一趟。”林毅道。
“叫她作甚,呆呆板板,無趣。”包浮生別過頭,不看林毅的眼。
林毅與包浮生交往多年,自然懂得他的心思,嘴巴說著不,心裏卻巴不得有機會相處。
“我派人查過,她與蘇慕是閨中密友,我想讓你跟著一起去蘇家一趟,蘇慕可能瞞了我一些事。”林毅總覺得自己的猜想十有八九是對的,但既然王齕不願告訴他,那隻有一個原因,蘇慕不想要這個孩子。
從現狀來看,這個孩子來得確實不是時候,先皇喪期未過,眼下他的事務又如此繁忙,他做不到在蘇慕顯懷前將她娶進宮。打掉孩子,不管於他,還是於她,都是最好的選擇。
但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林毅舍不得這個孩子。
“那你直接去問不好嗎?”包浮生不懂得林毅的心思。
“太後可能在我身邊安插了人,我不敢再去看蘇慕。”林毅搖搖頭。
包浮生了然,林毅是太後唯一活下來的兒子,對他十分重視,重視到了一種境界,便成了占有欲和控製欲。
“若得空,再幫我去查看一番江浙總督胡瑞最近是否有異常。”林毅合起玉骨扇,正著臉色道,“今日,太後跟我提了娶胡瑞之女胡姿為後這件事。”
包浮生臉色一凝:“為了掰倒嚴家,胡瑞帶兵入京,至今駐紮在城外,若真的起了別樣的心思……”
“靠你了。”林毅嘴角帶笑,拍了拍包浮生的肩。
包浮生扯著嗓子喊:“沒天理啦!有你這麽壓榨病人的嗎?”
“我看你好得很,都還有心思和侍女調笑。”林毅道。
包浮生扁著嘴。
“我先回宮來了,事情你好好辦。”
“是,陛下。”包浮生無奈地道。
包浮生送林毅離開了安寂的包府。包府空闊,住在包府的主子統共也就包家母子倆,而包夫人常年待在自己的院子裏閉門不出,前先年還辭退了一大批傭人,更顯得偌大的包府沒有什麽煙火氣。
不給包浮生找點事,林毅也怕他憋出毛病來。
包浮生朝遠去的林毅揮了揮手,找來了包府裏的馬車夫,讓他送自己去了卓府。
相比於包家,卓家人更少,數來數去,也就輕風一人。
包浮生叮囑馬車夫,不要將他來卓府的事告訴母親後,便叩響了卓家的大門。開門的是卓家的管家,五大三粗,隔著寬大的袖子,也能看出賁張的肌肉。
那管家本是麵無表情,見著包浮生,反倒滿臉怒氣。
管家本身卓天行手下的將士,在某場戰役中,被敵人砍傷了腿,戰事吃緊,帶病上陣,腿沒有好好醫治,便瘸了,從戰場上退了下來,也就僥幸逃過了當年那場死劫。後來卓天行戰死,卓夫人殉情後,管家就來到了卓府,隻為照顧卓家大小姐。
局內的大多數人都知道,那場陰謀是由包浮生的父親設下的,用卓天行和三萬將士的命為餌,換得西南的一片安寧。
在百姓眼裏,誰都沒有錯,包卿鈺機智過人,卓天行死得其所。但在死去的人的親朋好友眼裏,包卿鈺就是個陰謀家,是個小人。
“你來作甚。”管家順手拿起了倚在一邊的掃帚,就要將包浮生趕出去。
“徐叔,誰來啦?”卓輕風穿了一身嫩黃的夏裙,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髻上簪了一支珠花,上麵墜著點流蘇,隨著她徐步走來,流蘇搖搖曳曳。
每次見著輕風,包浮生總要想起他曾見過的一句話: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包浮生有些片刻的恍神。
輕風看見包浮生的臉,瞬間就攥緊了裙擺,忘記邁開腳,一腳踢在了門檻上,就要摔倒在地。
管家趕緊扔了掃把,就要去接,結果轉眼就見包浮生已經抱住了卓輕風。
卓輕風攥著包浮生的衣袖,在他懷裏仰視著他。
“鬆開。”管家上前,扯開兩人,將輕風護在身後。
管家身姿雄壯,完全遮住了輕風小巧的身子。
包浮生情不自禁偏過身子,看見了輕風緊抿的唇。
“徐叔,讓他進來吧,應該是有事。”輕風柔柔婉婉地道,臉上帶著點哀愁的笑意,她自然清楚,要不是有事,包浮生不會來尋她。
卓輕風開口,管家自然不會攔他,隻是依舊一臉警惕地跟在包浮生身後。
一路上,包浮生本已經想好了說辭,但站在輕風麵前,他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卓輕風臉上帶著淺淺笑意,帶著包浮生在院子裏走著。卓府隻有一兩個小廝,常年待在雜役住的小院,還有太後賜的兩個侍女,但輕風很少讓她們伺候。
包浮生進來這麽久,一直沒遇上其他人。
卓家院子裏,有一口深深的池塘,碧藍色的池水在陽光下泛著微波,池裏的紅色錦鯉時不時探出頭來。
卓輕風帶著包浮生上了池邊的涼亭,涼亭上還擺著一小盆魚食。
輕風舀起一小勺魚食,撒到池塘裏,瞬間一大群紅鯉就圍了過來。
包浮生有點不想打攪此時的寧靜。
“你來,是有何事?”卓輕風看著池塘裏奪食的魚兒,臉上的笑意真實了許多。
包浮生半真半假地道:“皇上憂心蘇慕的身體,想找人陪陪她,聽聞你和蘇慕是閨中密友,便想尋你,但怕太後誤會,便讓我來。”
“他怎知我不會誤會呢?”輕風道,聲音極輕,還未傳到包浮生耳裏,便被風吹散在了湖麵。
“我確實許久未見蘇慕了。”輕風去過幾次蘇府,都被人攔了下來,現在想想,應該是林毅留下來的人。
如今他讓她去看望,許是蘇慕已經醒來。
管家找來了馬車,包浮生也恬著臉坐上了馬車。
管家臉一黑,就要將他拉下來。
包浮生伸出兩隻包裹得如豬蹄的手:“徐叔,你總不能讓一個病人跑兩條大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