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5.第585章 狸貓換獼猴(二)
若不是久違地又將破蒼大刀握在了手裡,那寬闊刀器的狹窄柄格一如既往地將他虎口的老繭磨得發癢,這熟悉的感覺多少讓他有些心安……「柴侯爺」幾乎要被女子的眼神逼得轉身狂奔逃去。
眼前這位被末傾山掌教喊成「溟丫頭」、在少女和「破蒼主人」的口中卻無端端被喚作三姐的女子,明明和九山七洞三泉其他的囚徒一樣身處禁錮之下,甚至還是個比桑耳長老更加腿腳不便的殘廢生靈,根本連石室都沒辦法邁出一步來……比起他這輩子遇上過的諸多凶神煞星,本來是什麼都算不上的。
她甚至未在人間修真界里闖下過任何的聲名,不但無姓無名,似乎也沒有師門可依仗,雖然杜總管曾經提過她是個隱世多年的水族精怪前輩,可也未見她在這淵牢里攪出過任何的風浪來。
倒是她那掩藏在衣衫下、偶爾才在手背和脖頸處顯露出一星半點的可怖傷痕,看起來倒著實是難有生靈能夠承受的天劫大難所致,不但讓六方賈的諸多僕從望而卻步、不敢再隨意靠近,也讓自認受慣了重傷的他心下發冷——即使是被世人認作「戰痴」的自家師尊,也從沒有在任何一場死戰中受過此等傷害。
可也僅此而已。
這麼一個孤身陷落在淵牢里的精怪前輩,又被禁錮大陣困住了身魂,在這陰冷的湖底虛境里難道不比他們這些至少還有親眷摯友相助的生靈……要絕望得多?
然而他每一次見到這位來路不明的「三姐」,都只覺得對方不但氣定神閑,甚至還像是在家中安坐般……莫名愜意得很。
每次陪著少女找了個借口、來這裡「看望」三姐之際,不得不閉嘴靜默、以免在旁人面前漏了行跡的他除了護著少女,根本都無事可忙,於是回回都斜眼打量著這連名諱都未曾被六方賈所知的女子,卻實在看不出來她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
更看不出她到底是依仗著什麼,才會如此地淡漠欣然。
可不知道為什麼,桑耳長老和末傾山掌教這兩個在人間修真界出了名不好惹的老頭子,都會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認了慫,即使被明言譏嘲到連旁人都替他們心虛發急的地步,也都像是真的犯了大錯的頑童,頂多徒然爭辯幾句,卻不肯動用任何法子去以牙還牙。
不知道為什麼,向來在杜總管面前不卑不亢的少女也在「三姐」面前無比恭謹,像是這位據說是衛禽長姐的女子只需一個動念,就能將他們的「劫獄」大計毀於一旦。
不知道為什麼,「三姐」此時明明笑意晏晏,眉眼溫柔得如同只是個在家中等著弟妹歸來的凡世女子,可她眸光一轉,就像是望穿了自己心底的執念與愧疚,讓他寧願再和暴跳如雷的師尊死戰上一場,也不願再被她多盯上片刻。
「柴小侯爺」張了張嘴,試圖向女子應上哪怕一聲聊勝於無的「是」,然而喉間的這口氣生生地堵在了半截,讓他手足無措,除了將破蒼緊緊握在掌心這點極為篤定之外,連自己該站、該坐都快無法定奪。
所幸,他終於也看見了殷孤光。
不像出身於換影族的「妻子」、能夠一眼就看穿了這姐弟倆的化形術法,人高馬大的「柴侯爺」只顧著將少女掩在他魁梧身形的陰影里,雖然方才也從身後兩位的言語中聽到這間石室里赫然還藏著隱墨師,卻無法親眼見到殷孤光。
直到那綰色暗袍被女子撇了下去,幻術師的身影才悄無聲息地現了出來。
然而彼時的「柴侯爺」,眼裡除了剛剛被他和破蒼大刀偷襲得昏聵倒地的第五懸固之外,根本顧不上其他的任何活物。
於是直到被女子喚得回過神來,他才得以抬了頭,往石室里多看了一眼。
不同於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這位顯然也並非本尊的「柴侯爺」不但毫無偷襲得勝的釋然欣喜,反倒比方才還要面目僵冷,一直都獃滯地佇立在末傾山掌教的身邊,抬起頭來后又被蒲團上那女子的眼神唬得一愣,直到看到了幻術師,才勉強牽了嘴角,稍稍和緩了眉眼。
「柴侯爺」啞著聲,惜字如金地向曾經招待過自己、來自吉祥賭坊的其中一位東道主問了好:「殷先生。」
幻術師的額發依舊擋住了他的眉眼,讓「柴侯爺」無法看清他眸中的神色,但聽到這隻有在如意鎮中逗留過的生靈才會喚出的稱呼,殷孤光還是微微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沖著「柴侯爺」點了點頭。
他甚至有些替「柴侯爺」哭笑不得。
三姐這問話,實在已有些明知故問了。
石室外依舊還安然佇立的這三位到底誰是誰,從末傾山掌教被偷襲倒地那一刻起,不就再清楚明白不過了?
他們姐弟二人眼前的「柴小侯爺」與「末傾山大弟子」,擺明早已對換了身魂。
這法子乍聽起來荒誕無比——修真界茫茫萬千生靈,卻各有各的際遇與定奪,絕對沒有任何兩位能夠頂著對方的皮囊、徹底替代了彼此在世上的一切。
哪怕是同胞雙生,也未必能做到,更何況是毫無血脈關係、不過命數短暫交錯的兩人?
然而眼前的這兩位,卻偏偏做到了。
即使是早就聽聞過柴侯爺與末傾山大弟子這兩位大名的人間修真界眾生,若乍然見到這兩位,也會多少有些恍惚、無法登時辨清誰是誰。
這兩人一樣的身量高大、身形魁梧如山嶽,即使是張仲簡和秦鉤那樣的大個子,在他們倆面前都矮了一大截。
若定要說他們倆的皮囊外相有什麼不同,也不過是柴侯爺的一雙手臂長至過膝,而破蒼主人的面上遍布猙獰傷疤、讓人望之戰慄罷了。
若撇開身魂靈力不提,光是這兩副異於常人的皮囊,倒著實有那麼幾分相像。
幻術師眉眼微翹,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身形小巧、在真假兩位丈夫身邊都顯得柔弱如雛鳥的少女,後者依舊死死地抱住了「末傾山大弟子」的左臂,像是自己一個疏忽、就會讓丈夫再次陷入險境。
這能把滿淵牢里所有生靈、乃至瞳術大成的杜總管都騙過去的障眼法,除了出身換影一族的她,哪裡還會做第二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