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第584章 狸貓換獼猴(一)
女子這顯然是在調侃打趣的話語,逗得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倏爾揚眉失笑。
他的左臂仍然牢牢地被少女摟在懷裡,根本沒法動彈,於是只能抬了滿手血跡已冷的右掌,微微抬了頭頂上這頂破敗斗笠。他那遍布著猙獰舊疤的面容上毫無因被女子揶揄的促狹之態,嘴角的笑紋看起來……竟還愜意得很。
「這一身的衣物……還有破蒼,都是原主人之物,三姐請恕我不敢隨意處置。」
此時身邊已沒了任何需要他再裝模作樣地去欺瞞的生靈,這冒牌的破蒼主人終於得以和緩了眉目,嘴邊的笑意不但不駭人、反倒頗為洒脫釋然,襯得他整個人都容易親近得多,就連他臉上那黝黑如蟲豸屍身的無數面具殘片,看起來都不再像方才那般嚇人。
他的言語中也收斂了方才刻意作態的咄咄逼人之勢,聽起來也沒那麼低沉沙啞,除了片刻之前那場蓄謀已久、卻最終還是得償所願的「鬧劇」顯然讓他有些疲累,而不得不被少女扶著才能完全站住腳外,他看起來不過是個長得有些凶神惡煞、卻意外地溫柔有禮的大個子罷了。
一如年關時候在如意鎮口,那個施了援手卻還被范門當家惡言相向、也只一笑而過的柴小侯爺。
蒲團上的女子雙肩微聳,算是應允了他這連狡辯都算不上的回應。
她悠悠斜了眸光,轉而盯住了猶自倚靠在「破蒼主人」身邊、半點撒手意思都無的少女,也不知是在替對方真心高興,還是要存心氣氣這對同時將自己姐弟倆也算計了的夫妻,輕飄飄地吐出了句讓少女和「破蒼主人」都隱約紅了臉的諢話:「你在她眼皮底下被揍成這個樣子,自己不怕死就罷了,怎麼也不擔心她會心疼?」
就連還在打量第五懸固的殷孤光聽到這話,也不禁頹然扶額——也不知到底是在生誰的氣,三姐似乎徹底倒了性子,逢誰都要拐彎抹角地譏嘲幾句……這對「久別重逢」的小夫妻,看來也逃不過她的「魔掌」了。
但他不得不承認,三姐這話也並不是全無道理。
破蒼大刀的凶名之響亮,幾乎是人間界最近三百年來在神兵利器之中無出其右的存在,就算是修真界里被主人千錘百鍊的其他寶器,都未必能有它一半的兇悍,即使是已然得道的散仙之身與其正面衝撞,恐怕也會落得元神震蕩、魂魄傷損的下場。
如意鎮前的驚鴻一瞥,除了甘小甘當場就對著破蒼大刀生出了滿嘴的涎液、而迫不及待地想要隨時湊上去之外,讓賭坊其他諸位怪物都對這柄凶兵生了忌憚之心——就連天生就肉身強悍的小房東,也自認要是沒了山神棍之助,她是不能在破蒼鋒利刀芒下全身而退的。
而此時活生生還站在他姐弟面前的冒牌末傾山大弟子,先是被第五懸固揍了個肉身破碎、元神渙散,在結結實實地被砸下地來后,更是被便宜師父順手用破蒼大刀摧毀了整隻右手臂膀,那不斷滲出的淋漓鮮血、和瞬息間就在偌大的淵牢里瀰漫開來的血腥氣,都不可能作假地落在了在場諸位的眼鼻里。
這也是殷孤光方才不惜冒著被第五懸固看穿的風險、也要借三姐之力使出了那個化形術法的緣故——不管這個冒牌貨到底是不是他料想中的那位,不管他接下來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盤算,要是就這麼死了……似乎有些太不值得。
在幻術師看來,當時的「破蒼主人」已然成了半死之身,即使事後能救回來,也會成了廢人一個,就此再不能如常來去,更別說繼續修鍊、終窺天道了。
可殷孤光沒有料到,不過頃刻之間,不過是從那如同鏡花水月的古怪巨蛋里走了出來,這具「死屍」就能像是全然沒有遭劫一般、「完整無缺」地站在了石室外。
對方腳下的湖石縫隙中,赫然還蜿蜒遍布著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跡,雖然已被浸得發冷、悄然停止了流動,可也還是觸目驚心。
這大片血跡的主人此時卻好端端地就站在他面前,安然佇立,除了稍顯疲態之外,就連正直右手臂膀都抬舉如常,並不見半分的吃痛之狀。
倒是挽著他左臂不肯放手的少女,雖然不比方才乍撲過來時的焦急情態,眉眼間卻還瀰漫著怎麼都散不去的擔憂,看起來倒比「破蒼主人」自己還要關心他的安危。
短短數息的辰光,這冒牌貨到底是做了什麼……竟能如此輕易地就轉圜了生機?
殷孤光下意識地往石室外的左側虛空斜了一眼。
那裡已然空無一物,唯有數不清的碎芒遊走不休著,靜謐得像是從來沒有變化過。
然而不久之前,才有隻高達九尺的雪白巨蛋短暫地在那裡停留了片刻,彷彿從幽冥血海里衝殺回來的守護者,將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送回了這暫且還算是陽間的湖底虛境。
這枚來去無蹤、全然不受禁錮大陣影響的古怪巨蛋,他似乎是聽誰提起過的。
「既然你才是這丫頭的丈夫……那這位,該是千真萬確的破蒼主人了。」
幻術師對著石室外的虛空一時發了怔,他身後的女子卻早已放過了被她揶揄得雙雙低首淺笑的小夫妻,忽而又將眸光轉向了另一位猶自清醒、卻呆愣無言了半晌的柴侯爺。
她擺明了並不是想從少女和「破蒼主人」口中聽到任何的應答,在得到這夫妻倆的默然肯定后,女子已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接下來要「拷問」的,當然是最後一位還不肯老實說話的後生了。
輕而易舉地就「收服」了破蒼大刀在手的柴小侯爺,從得手的那一剎那就獃滯了雙眸,痴怔地站在了神智昏聵的末傾山掌教身邊,久久未動,全然沒有走上前來和殷孤光姐弟、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乃至「妻子」說上隻言片語的意思。
直到女子這話一出,被他握住了柄格的破蒼大刀才急不可耐地顫了兩下,激得他倏爾回過神來。
這被「妻子」二話不說就拋棄在後的柴侯爺茫茫然地抬起頭來,第一眼看到的,是石室里那個永遠坐在蒲團上的女子……那似笑非笑的打趣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