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第515章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二)
秦鉤前後顛倒著一股腦地解釋了大半,還以為自己這難得的坦誠能換得發小的諒解,然而他暫且歇口氣時打眼望去,卻發現縣太爺的面色愈發差勁,後者甚至還像是想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禍事,一時陷入了沉思、默然無言。
他深知接下來的解釋還牽連到了小房東和索命小鬼,這下更手足無措、不知是不是該繼續「爭辯」下去。
所幸石室外的索命小鬼已若有所思地接過了話頭,讓秦鉤不至於當場尷尬至死。
「九山七洞三泉本來就和淵牢脫不了干係……既然這困死了咱們的禁錮大陣就是出自那些早就死的沒影的『前輩』老怪物之手,那這破陣出路之法,當然也是著落在你們這些系鈴人的後輩們身上了。」
師姐大人好不容易把楚歌的尾巴從自己的臉上扒拉了下去,這會兒倒難得地沒有打岔,竟還極有耐心地聽足了秦鉤的嘮叨辯解,直到此刻才微微點著她那枯黃的小腦袋,輕聲嘀咕了起來。
趕來搭救孤光之前,她早就從自家四師兄那裡,聽說了這太湖淵牢的不少辛密,卻也未曾上過心——這世間的有趣之事何止萬千之數,她每天都要忙著去找沒整蠱過的生靈,哪裡能浪費辰光在這種與自身安危無關的閑事上?
就算跟著犼族幼子進了這湖底虛境,親身領教了這淵牢的陰森死寂,她也並未把來之前、老七那絮絮叨叨的警告聽進耳里——紫凰門下十七位弟子固然被這塵世無數的生靈虎視眈眈,可他們隱姓埋名了不知多少年,這世上壓根沒有多少活物知曉他們到底是不是上神的徒弟,又能有什麼危險?
然而見到小白夜貓子那個以離家出走為樂的徒弟后,本來還只盤算著將小師弟帶出去即可的索命小鬼……也不得不稍稍慎重起來。
連四百多年都被關在冽川荒原上、不曾對佑星潭的師門辛密窺得太多的小牙,也覺出了這場陷落不知多少修真界生靈的牢獄之災背後、必然藏了什麼更加了不得的困局,那她這個天性萬事以逃命為首的傒囊……當然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只是這多年來看似「同氣連枝」的九山七洞三泉,幾乎佔了人間修真界的大半鍾靈,連金仙界也有其不少其門下的生靈,若真和這天殺的淵牢牽連不斷,這紅塵里哪裡還有能和其較勁的活物?
倘若永遠只是如從前這般,每代都悄無聲息地有那麼寥寥數位隕落在此,看似偶然橫禍加身,讓其山門也無從尋起、無法認定他們之死與淵牢相干,倒也可以……永生永世這般「相安無事」下去。
然而眼下這境況,卻是誰都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九山七洞三泉里其他的幾個山門,這次有沒有子弟陷落在此,她暫且無從得知。但撇開把自己拱手奉上的小牙不提,至少裂蒼崖這十幾位的弟子、聽秦鉤說起來似乎還有其掌教門下九位親傳弟子在內的娃娃們……卻實實在在地已經在她咫尺之遙的地方,被折騰得快去了半條性命。
「本神就說不要和這些人間界的修真山門有什麼牽連……你看你看,能有什麼好事?」
師姐大人心念急轉,迅疾無比地就對當下的窘境下了個希望全無的斷言,雙手一攤,橫眉豎眼地跳起了腳,讓堪堪緩和了心神的秦鉤又被嚇得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個轉。
索命小鬼自己把自己氣了個半死,一回頭就又倒在了小房東的背脊上,在犼族幼子的毛髮間耍無賴地左右打著滾,像是和自家爹娘耍橫的頑童那般、氣呼呼地順道把楚歌也教訓了進去:「本神好心好意地給孤光和你們送去那麼多的籌碼,你們不要……本神要帶孤光回去,他也不肯……這倒好,被當成大眼丫頭的陪葬,送進這種連出路都沒鑿出一條來的死地來,咱們出不去,這群小子也只拿了老怪物們的遺言、只會些半吊子的打混法子,這下怎麼辦?」
她幾乎要在這條過道的幽沉黑暗中怒喊出個窟窿來:「如今偏偏只有這個自顧不暇、快成了個鬼靈的不上道娃娃看過那本救命的手札,你們說!怎麼辦?!」
秦鉤呆了半晌,才明白過來索命小鬼話里所指的「不上道娃娃」就是自己,也聽出了對方話里的破罐破摔之意,這下愈發惶恐不安——他知道掌教師叔留給祁師兄的那本手札肯定是極要緊的東西,卻沒想到那會是在座全體生靈逃出淵牢的唯一希望。
「小……小房東你們來之前,難道也沒有打算過救人的法子?」微弱的火光大駭著往石室門口撲來,幾乎撞在了雪白幼獸的鼻尖上。
不會的,不會的……這種大任,怎麼會陰差陽錯地落在他身上?
然而小房東肅然地轉過了她的縫眼,一本正經地朝著他點了點頭。
「就算來之前備下了什麼法子,在被你那術法驅使下的造字神力冷不丁地猛抽了下,也早就碎得一乾二淨了。」索命小鬼翻著白眼坐起了身,利索無比地替楚歌解釋了全,「她雖然是正統的小山神,可沒了山神棍相助,又被這裡的禁錮大陣削弱了身魂里的妖力,連倉頡老頭的殘留神力都擋不住幾下,更解不了這些囚籠前的封禁之力,你要她怎麼救人?」
石室里的昏黃火團激靈靈地抖了抖。
「那……難道和祁師兄說的一樣,在掌教師叔來找我們之前,就……就只能靠我了?」
不行啊!
怎麼可以這麼不講道理!
這裡每一個活著的生靈……不都比他要厲害得多?!
動用了東方牧歸的心火術法,已經是他這輩子的極限,算是保住了諸位師兄和木頭的生機,就算以後到閻王老爺那去,也足夠他吹噓兩個時辰了!
他才不要再給自己添什麼功勞!
他才沒有這個本事!
誤打誤撞之下、好不容易才把小房東給拖了進來的秦鉤,還以為所有的重擔已經從自己身上徹底卸了下去,哪裡能想到,祁師兄那句「拜託」……竟不是客套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