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第514章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一)
身魂虛乏如醉酒、又被發小的僵冷麵色嚇得不輕,秦鉤慌亂得恨不得立馬將自己所有試圖藏好的秘密一股腦都吐出來。於是小房東和師姐大人雙雙沒了用武之地,所能做的,不過就是聽這位看似在這條過道里最無用的秦家小子,一句接一句地道出了連她們也未曾料想到過的驚懼真相。
「那本手札古怪得很,又是樹皮、又是蟲子翅膀、又是獸皮……每一張都大大小小地不一樣,總之都是些摸起來黏黏糊糊、或者一碰就要碎的奇怪東西,像是記了這些的前輩都是臨時在手邊隨便找了張能寫能畫的物事,就稀里糊塗地往上弄了些針刻……還好最後還被麻繩扎邊捆了捆,不然還不知道要散成什麼樣子。」
沒忘了在解釋之前先為自己強行辯解一通的秦鉤,在瞥到縣太爺那掃過來的森冷眸光后,知機無比地趕緊轉了話鋒。
「反……反正那手札上的每一張雖然筆鋒都截然不同,卻統統都是針刻,我猜大概也是因為他們身處在和淵牢這種一樣不見天日的地界……偏偏『寫』得還都龍飛鳳舞,慌得像是當時沒刻完、就要被拖出去投胎一樣……木頭,我聽符偃師叔的話,真的把九山七洞三泉諸位掌教和長老的名諱都老老實實背了下來,雖然還沒能背全這最近九代以來的所有老怪物,可那本手札上的名諱,我還是能認下大半的……祁、祁師兄要真想把那本手札要回去,我肯定、肯定能默出來……」
秦鉤偷偷打量著發小的面色,直至注意到縣太爺無聲地閉了閉眼,像是默許了他這多少算是用功的舉動,才鬆了口氣、得以繼續不磕絆地解釋了下去。
「那……那上頭每一頁針刻的繪者名號,幾乎都是九山七洞三泉最近兩代的掌教與長老……偶爾有幾個名諱陌生的,也在記載里刻上了此身來自於哪個山門,倒沒有一個把自己的來歷給漏下的。」
「其中出自裂蒼崖前輩的針刻,也只是那本手札里的區區三頁罷了,其中還沒有一個是我上了山門后見識過的尊長……我本來是想等諸位師兄、或者木頭你醒了之後,偷摸著跟你們打聽一下,看看是不是哪個得了失心瘋的老怪物冒充的……」
「其他剩下的,大多出自另外十八個山門的前輩……唯有偶爾幾個的隱世前輩,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沒了師門傳承,他們的記載才零零散散地被連帶著,夾進了那本手札里。」
「但是那些個針刻,『看』起來又不像是虛晃人的作假東西……每一張上都刻滿了神神叨叨的道家箴言、或者怪裡怪氣的鬼畫符,我是幾乎都看不懂……倒是殷先生跟我提過一嘴,說那些極有可能是諸位老前輩們耗盡心血、才在這淵牢里鑽研出來的道家或妖族術法,只是……再沒有機會見天光了。」
「只有……只有一位偃息岩的東方牧歸長老!他老人家的那頁針刻『字跡』潦草,但那上頭記著的術法最簡單、最不廢話!連我都覺得能夠試試……反正那時候諸位師兄的傷勢都有點重,我怕撐不到掌教師叔回來救命,就……就試著用了一下。」
東方牧歸?
聽到這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名諱,讓小房東和縣太爺雙雙恍然大悟。他們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秦鉤在動用了「心火」之術后,還能維持住自身生機至今、甚至……還「誤打誤撞」地漸漸重入鬼道,幾乎要變回他前世那團器靈惡鬼的模樣。
這位失蹤多年的東方長老,雖然出身規矩奇大的偃息岩,卻與九山七洞三泉都有些交情,是個集眾家所長、還自說自話的傢伙,常常折騰出個讓旁人無法直視的怪異術法,讓他不少的摯交都啼笑皆非,數落著他總有一天要把自己也賠進這些術法里去。
「心火」之法本身並不稀奇,可東方牧歸若能對這傳自於冥界的術法施以小小的變動,讓施術者在夾縫中尋得了生機……那在太湖淵牢這種全無出路的絕境里,這著實是最及時雨不過的好消息了。
但早在兩百年前就猝然失去蹤跡、還在短短半月後就魂魄滅盡的東方長老,顯然當時沒能用這術法救下自己。
如今,他們這群茫然不知所以的後生們亦無從得知,昔年是不是有任何其他的生靈被這術法所救。
可眼前的秦鉤與縣太爺,甚至這滿石室的裂蒼崖子弟,卻實實在在是受了他老人家遺留下來的這個術法大恩,無以為報。
縣太爺更是暗暗地替此時不知在淵牢哪處角落的師尊嘆了口氣——他雖未與這位東方牧歸前輩見過面,卻知道那是師父他老人家在人間界不多的摯友之一。即使是他拜入裂蒼崖門下的那十餘載光景里,掌教師尊也仍舊年年囑咐著常年在外雲遊的符偃師叔,讓後者注意著東方牧歸是不是在紅塵某處留下了遺言。
裂蒼崖掌教似乎認定了,那個辦事從無章法的老朋友,即使身死魂滅兩百年,也必會在其他地界留下什麼消息,為他自己報仇。
直到此刻秦鉤說起,那本手札里赫然就有著東方牧歸的術法記載,想必將這手札留給祁師兄的掌教師尊也早已心知肚明,這位老朋友十有八九就是栽在了這個天殺的湖底虛境里。
可為什麼……為什麼明知昔年摯友魂滅淵牢,也還要符偃師叔在人間各處打聽著?
為什麼……明知這地界埋葬了無數的修真界前輩,師尊還要帶著門下子弟們趕赴這場有來無回的橫禍,像是有意要把自己和後輩們送到那藏在暗裡的淵牢主人手裡?
為什麼……兩百年之久都不曾有所動作的師尊,偏偏要挑這時候特意趕來?
那本手札里既然有著東方牧歸、乃至九山七洞三泉其他老怪物們的遺言記載,裂蒼崖的諸位尊長顯然早就對這淵牢有所了解,最終卻還是無助地墜入了對方的困陣,連門下弟子們差點盡數葬身於此都無力分身來救。
這一切……到底都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