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第443章 倉頡舊居(二)
這話實在傻得可愛。
就連神色肅然了兩個時辰之久的「破蒼主人」,也被沈大頭這連荒誕無稽的胡言亂語牽得嘴角微動:「要是果真四通八達得像個曠谷,你我剛才又是怎麼走到的這裡?」
「那你什麼意思?」在石室里陪著這些個昏迷不醒的淵牢看守們坐了兩個時辰之久,沈大頭幾乎都快發了瘋。
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冷眼望向了石室外的黑暗過道。
他守在這石室門口許久,就是為了借這些看守的攻勢來路、來斷定接下來到底能往哪邊前行。
可他並沒有料到,會等到這麼個難解之局。
「這個天殺的淵牢……根本就是倉頡留下來的造字牢籠罷了。」
造字……牢籠?
沒想到會乍然從同伴口中聽到這麼個古怪的說法,沈大頭一時也呆在了原地。
「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
大頭的侏儒猶自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倉頡」這個名號,是在八歲時撿到了個落魄秀才的包袱時、翻找出來的一本殘破的《淮南子》書卷上。
比起在人間界驚鴻一瞥、只留下些不盡不詳的傳說的其他上神,這位出自人族軒轅大帝麾下的倉頡,留在凡塵的記載實在多得令人髮指,於是一心一意想從古籍中找出自己和范門當家是財神爺轉世的鐵證的沈大頭,也極為熟悉這位素未謀面的上神名號。
據說黃帝麾下猛將如雲,即使較之上古時期的地界霸主也毫不遜色。然而在女魃、雨師、風后、應龍乃至炎帝這些個強絕部下之中,偏偏還有個幾乎毫無戰力的文弱凡人,且不說沒有呼風喚雨、移山倒海的本事,甚至靈力低微到從未有機會正面蚩尤的大軍。
可就是這個自稱倉頡的凡人部下,卻被黃帝視為摯友之一,甚至在軒轅氏征服了東夷、九黎族后,得以與雨師風后一起位列封神。
然而那時的天地六界中,竟沒有哪怕一位生靈質疑過這位倉頡上神。
事實上,黃帝麾下的諸多悍將在位列上神之前,各自都有著無法轉圜的前仇恩怨,這些孽債或早或晚地都找上了他們,讓本該最清靜的上神界活活成了個糾葛之地。
其中最安生、最無人叨擾、最孑然一身的,還是倉頡。
這位以造字之能名動六界的凡胎,在位列封神后,便為整個凡塵里的死物與生靈都定下了該有的名號,雖還不及伏羲女媧創造凡人族群的功德,卻也就此成了人間界萬物的第二位「生父」。
甚至連從上古時期存活下來的不少異獸族群,都恨不得踏破了造字神司的門檻——他們在六界里囂張猖獗了多年,若因為如今不能從倉頡手裡要到個像樣的名號,而成了六界里的慫貨笑柄,豈不是太吃癟了?
就連楚歌一族的「犼」字,也是倉頡上神特意擇了出來,贈予這上古凶獸族群的。
這輕易就能用一字亦或一詞、定奪了世間萬物從此命數的「賜生」之力,讓毫無殺伐煞氣的倉頡就此成了六界中最左右逢源的上神,沒有之一。
然而福禍相倚,造字神司被六界眾生推崇至極的同時,也常常會迎來不速之客,想要從倉頡筆下求一個、亦或改一個像樣的名。
這更勝財祿神司的熱鬧景象,直接嚇跑了本該在造字神司里「安享天年」的上神大人。
在黃帝麾下時就習慣了獨處僻靜角落的倉頡,不管不顧他已不再是區區凡胎的事實,悄無聲息地躲去了人間界,想要找個清靜無擾的地頭、繼續他的造字大業——於他而言,既然老朋友黃帝已不再需要他的助力,那這乍然降臨到自己頭上的上神身份、和隨之而來的漫長命數,當然只能耗在「造字」這一件正事上,其他什麼都不要緊。
然而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待他「逃離」上神界、回到凡塵后,人間界早已裂海分峰,不再是昔年他記得的模樣。
他當初每一個藏身孤坐的僻靜角落,不是成了精怪妖魅的洞窟,就是被天地之力辟成了片頭頂上毫無遮擋的空曠山谷,沒有一處能幫他逃開六界眾生的窺探尋覓。
他還能去哪兒?
那時的金仙界還未完全成形,又有各路上神隨時來來去去,當然不是個藏身的好地界;而魔惑與修羅兩界於倉頡而言,實在太過兇險……除了自小混跡的人間界,他壓根就不知道能去哪兒。
真是麻煩啊……既然沒有現成的地頭,那就辛苦幾天,自己造一個出來好了。
雖然比起造字來,這種勞動筋骨的體力活一點都不好玩……可為了以後的長久清靜,就先委屈自己幾天好了。
「你還真信杜總管那些個鬼話?」大頭的侏儒獃滯了半晌,才嘟囔著想要反駁同伴的「無稽之言」,顯然是不想承認自己已然落進了個再無退路的兇險窘境,「他是說過,這淵牢原本是倉頡上神辟出來、給自己當成造字的居所……甚至有意把這地界建得彎彎繞繞,讓所有想來找他的『老朋友』絕了心思,可這說法也只能騙騙那些個自以為是的老怪物,怎麼連你也傻得聽了進去?」
即使嘴硬著不肯服軟,沈大頭話里的哆嗦之意也實在太過強烈。
他到底在怕些什麼?
就算如「破蒼主人」所言,這片幽沉黑暗千真萬確就是倉頡上神昔年的隱居之地,又有什麼要緊?
難道那傳說中稍稍孤僻、卻不曾親手傷過其他生靈的造字上神,會把他在人間界的舊居弄成個有來無回的險惡之地?!
難道這不見天光的永世黑暗、九山七洞三泉聯手施布下的禁錮大陣、六方賈的三千凶仆,都不過是這淵牢里的小小考驗,和倉頡上神留下來的……鬼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困境比起來,還根本不夠看?
「這些由蛟龍骨鑄成的石室,大概是倉頡上神他老人家離開了之後,才被鳩佔鵲巢的下一位主人建起來的。」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扶了扶黝黑的面具,似乎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可這地界分明每時每刻都在活泛變動著,卻又不是個活物……六方賈、或是那十九個山門再厲害,也沒有這種將整個虛境肆意扭曲的本事,但要是倉頡上神他老人家……這就說得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