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第442章 倉頡舊居(一)
「你在杜總管身邊跟了那麼久,也該從他口中聽過這淵牢最初的主人之名。」
聽出了不爭氣的同伴話里的哭腔,高大的男子極為善解人意地岔開了話頭,讓大頭的侏儒忽地發了怔,一時沒能順利哭出聲來。
「倉頡上神?」大頭的侏儒果然上了當,當即就撇了撇嘴,滿臉的不屑,「那種無稽之言你也信?他老人家雖不是上古封神之一,可也有好多年頭沒來過下界了……鬼才知道咱們那位掌事大人是不是虛張聲勢、想要替六方賈胡亂長些臉面,才編出這麼個死無對證……不對不對,是春秋大夢,來糊弄咱們這些外人?」
「總管先生對你素無忌憚,為什麼要用這種無從應證的瞎話來騙你?」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沒有回過身來,然而他話里的笑意卻毫不掩飾地鑽進了沈大頭的耳里,「以他的雙瞳術法,大可直接把你收為麾下的傀儡之一,哪裡用得著把倉頡上神也牽連進來?」
「好好好……反正我這個綠林道軍師在你們眼裡,就是個任人擺弄的不倒翁罷了。」沈大頭翻了翻白眼,只是他話里的酸氣之濃,顯然並不是對著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發的,「黑虎能說走就走,堂堂范門的當家當然看不上混在強盜堆里的『分身』,就連這種來路不明的小妖怪都能欺負到我頭上來……」
大頭的侏儒忿忿地猛彈了下自己的短腿,狠狠踹中了那仍然昏迷在旁、方才卻差點就要了他小命的黃眼蛤蟆怪,將對范門當家和黑虎的怨念都毫無保留地撒在了這個不過一面之緣的新仇身上。
然而「破蒼主人」接下來的頹喪言語,卻讓他不得不正襟危坐起來。
「要是有得選,我倒是情願杜總管是編了瞎話來糊弄你……」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似乎是嘆了口氣,「怕就怕總管先生一言九鼎……連最後一條生路都不留給我們。」
「你在看什麼?」沒想到會從這位同伴的嘴裡聽到這般心灰意冷的言辭,貪生怕死了一輩子的沈大頭下意識地抖了抖,終於還是小心翼翼地從同伴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來,噤若寒蟬地往「破蒼主人」的身前打量了幾眼。
高大如山嶽的男子屹立在這間石室的門口,擋下了所有從暗裡四面八方偷襲而來的淵牢看守,甚至在沒有破蒼大刀的幫助下,以連小房東都沒能分辨出到底來自於六界何處的古怪術法,將這些不識相的精怪妖魅們一個不落地抓在了掌下,讓這件原本空無一物的石室成了這些六方賈僕從們的牢籠。
不過兩個時辰,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已然攔下了十三位聞風而來、亦或本就鎮守此處的淵牢看守,沈大頭的身邊幾乎都快被這些奇模怪樣的精怪們擠滿,連個安坐之地都快成了奢望。
然而大頭的侏儒此時探頭望去,也仍然只看到了那片該死的幽沉黑暗。不管有多少看守來去其中、不管有沒有居心叵測的劫獄者肆意妄為,這無聲的黑暗就像是太湖外的天地那般,永世如常,不會被任何一個生靈撼動半分。
「你看不到嗎?」讓沈大頭愈發瑟瑟發抖的,竟是一直都護在他身前的同伴口中發出的再次低語,那黝黑的面具遮住了「破蒼主人」的神色變化,卻擋不住他語聲里的惑然……與忌憚之意,「這條過道,和我們剛來的時候……並不一樣。」
「哪哪哪哪裡不一樣?」大頭的侏儒只覺得自己的牙齒在瘋狂地彼此打戰,差點咬到了舌尖。
鬼才看得到眼前這條過道有什麼不一樣!
他又不是如今鐵定還在金陵城裡過著她那逍遙賽仙的小日子的冤家——若換了范門當家在此,她這個出身偃息岩的得意弟子大概隨手施展個山門裡的正統術法,看看這片幽沉黑暗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還能接上「破蒼主人」這沒頭沒腦的嚇人話頭。
他不過就是個沒爹沒娘的財神爺轉世,不過就是個福澤稍稍深厚些的凡人皮囊,不過就是個在綠林道里隱姓埋名多年、才終於等到個契機得以延續了天年的狗頭軍師罷了!
他甚至算不上是修真界的生靈。
若不是這些年來藏在綠林道的暗處、搜羅了天底下不少件奇珍異寶,沈千重這個名字恐怕早就被刻在了某塊殘破的木片上、勉強充作了墓碑,連供奉死人的香火都未必能得到一捧。
要是沒了百寶袖囊,沒了這些連六方賈總管都為之側目的寶貝護身,就算范門當家和黑虎雙雙以死相逼,他「沈大老闆」也是決計不會踏進淵牢半步的!
修為低微、肉身弱小的沈大頭,若是孑然一身地在極南妖境的邊緣走上幾步,恐怕就會立馬成了各路妖魅的肚裡亡魂……哪裡有這個本事,能破了這淵牢里的禁錮大陣,眼明心亮地看到什麼古怪異狀?!
那不過就是條光亮全無、看不到任何活物動靜的黑漆道路,連到底是向左拐還是向右彎都看不清,他哪裡知道有什麼不一樣?!
「他們三個,是從左邊欺過來的。」
聽出了沈大頭語聲里的不安和迷惑,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終於不再故弄玄虛,微微側了頭、伸出手點了點被仍在石室最裡頭的三個淵牢看守。
大頭的侏儒茫然地點了點頭——這是兩個時辰前,他們堪堪踩到這條過道上時,便狹路相逢的三個六方賈僕從。
「這邊的四個,卻是從右角的上頭撲下來的。」
沈大頭隨著同伴的手指望去,看到的果然是第二批被「破蒼主人」放倒的四隻可憐妖物。
「這傢伙更妙。」似乎是確認了眼前的黑暗中再無生靈虎視眈眈,高大的男子終於稍稍釋然地側過身來,望向被踩在沈大頭腳下的黃眼怪物,「他根本就是聞准了你的味道,才從咱們腳下徑直躥上來的。」
大頭的侏儒抖得更厲害了:「你是說……這間石室外頭的過道,根本就是四通八達,和六方賈一樣,東南西北、乃至上下都能隨意來去,根本就沒有讓咱們藏匿身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