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第429章 接踵而至的內應(二)
楚歌定睛望去,果然看到沈大頭的袖口邊緣,正有數只翠色的蜻蜓探出了半截身子,它們那幾近透明的翅尖微微顫動著,也不知是不是在和犼族幼子問好。
這些方才還在大頭侏儒腳底下、將主人託了一路的小飛蟲們,在沈大頭被六方賈總管嚇得打跌那刻開始,就齊齊飛回了主人的袖囊里,直到這時候才敢重新現出形來。
人間修真界里多的是袖裡乾坤這種把戲,即使是剛入山門不久的新弟子,也都蒙師尊長輩們的饋贈,隨身帶著那麼一、兩件的器囊。
可這些器囊里大多只能放些死物,卻極少能容活物在其中長久停留,更別說讓諸多精怪在裡頭任意來去了。
大頭侏儒的這雙大袖,要是拿到六方賈去撲賣,恐怕也是不輸給參娃的萬金之物。
小房東當然不知道,在凡間綠林道當了數百年狗頭軍師的沈大頭,身家之厚甚至更勝富可敵國的范門當家,他隨意拿出來的一件寶貝,都能引得人間修真界聞風而動——如若不然,他一個瘋瘋癲癲、自詡為財神爺轉世的侏儒,一身修為甚至比不上尋常五百年的山間精怪,哪裡能進得了六方賈的大宅、還成了總管先生親自護送的貴客之一?
楚歌皺著眉頭盯著這所謂的「百寶袖囊」許久,才輕輕打了個噴嚏,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臨時的「馬車」。
然而小房東在背穩了師姐大人、不情不願地準備躥進大頭侏儒的袖囊里之前,如有所感地毛髮皆豎,霍然回過頭去,往身後的幽沉黑暗裡望了一眼。
這條方才還被她一步一足印地踏了過來的道路,依舊幽暗得看不見任何光亮,比起冥界的無間地獄來,都要壓抑得多,唯有架在兩旁的冰冷石牆縫隙間,還有隱隱的水流之聲在滴滴答答,讓身處其中的生靈不至於當即就被這死寂折磨得發了瘋。
還有誰?
楚歌的一雙狹長縫眼漸漸開了條線,漏出裡頭兩顆漆黑如墨石的瞳仁來。
明明……還有個奇怪的味道跟在他們後頭。
可孤光家的師姐就在自己背上,「破蒼主人」和大頭的侏儒也和她近得只需一爪就能從他們身上扒拉下塊肉來。
……還能有誰?
這味道,不像是命壽鮮活的生靈,卻也絕不是什麼純粹的死物。
更讓楚歌不安的,是這味道於她而言也依稀有些熟悉,似乎……也該是不久之前見過一面的某位「生靈」。
到底是誰?
小房東差點就抬起了腳爪、想往來路再挪回去好好窺探個仔細時,大頭侏儒與「破蒼主人」的一句低語卻生生拽住了她的四足。
「你還真是死心眼……柳老闆和隱墨師被帶進來、關到裂蒼崖那群小弟子旁邊后,你是不是就沒去看過他們?六方賈那群小子們真是犯了渾,竟敢真的對長白山參王動手……那底下,如今可滿是大補的參王靈力,也不知道裂蒼崖那幫娃兒們能不能受得了……」
聽到這話,兩尺大小的幼獸霍然回頭,一雙縫眼吊得快揪成了倒八字,嚇得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的沈大頭哇哇怪叫著,差點一把抱住了身邊的高大男子。
大頭的侏儒只來得及看到眼前倏爾閃過了個白影,他的百寶大袖就忽地變得鼓鼓囊囊,裡頭更是傳出了小房東那瓮聲瓮氣的不耐煩語聲:「快走!」
要是連柳謙君都受了傷,孤光呢?小樓呢?
這趟劫獄之行,婆婆媽媽到了現在,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至於跟在他們後頭、至今也沒有現出身形的「熟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小房東也再管不得了!
快走快走!
楚歌不耐煩地狂踹著沈大頭的百寶袖囊,逼得本還想裝模作樣、試圖不讓六方賈覺出異樣的大頭侏儒不得不倉皇飛奔起來,就連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也扶了扶斗笠,苦笑著抓緊了破蒼大刀,跟著沈大頭往那危機四伏、卻看不到任何的幽沉黑暗裡狂奔而去。
「山神大人息怒!息怒!小民的百寶囊就算去六方賈里也尋不出第二件,您老人家可千萬要收好您爪子和牙口,算是給小民的寶貝留個全屍……疼疼疼疼……好好好,您愛怎麼撓就怎麼撓,別撓我的皮肉就行……小民這副皮囊可是千真萬確的凡人肉胎,經不起您老人家的一爪子啊……」
直到沈大頭帶著哭腔的絮叨聲也消失在了那不知廣闊迂迴多少方圓的淵牢深處,這條地處邊緣的過道里才再次徹底地沒了人聲。
寂靜得……如同無星無月的亂葬崗。
良久良久,久到連石牆縫隙間的水流都寂寞得懶得再動彈,久到沈大頭的腳步聲就像是百年前的回聲,這幽沉的暗道里才終於起了絲變化。
某堵冰冷的石牆間,竟有隻雪白的鞋靴極慢極慢地跨了出來,毫無響動地安然站在了方才被顫抖不休的破蒼大刀留下些微刀痕的石面上。
倘若不是他從頭到腳只有一種顏色,這位來客本該是個最尋常不過的凡人——他不像破蒼主人那樣魁梧如山嶽,亦不是沈大頭那手腳短小的怪模怪樣,更沒有小房東和師姐那般一看就知道是妖物精怪的奇怪皮囊。
他身上甚至有種像是凡間書生的書卷氣——如同江南坊間吟詩作對、與風月為伍的才子們,身量瘦削,儒雅清秀。
可他的全身上下,卻只有讓人望之心冷的白。
白衣、白褲、白靴、白髮……甚至連他的手腳面色也皆為雪白。
這怪人慢慢抬起頭來,往小房東一行消失的方向獃獃望去,一言不發。
他的眸目深處虛無一片,如同被弱水吞沒的無盡深淵,看不到任何的愛恨嗔痴之念,讓人望之沉淪、恨不得也就此拋開了自己,一起歸於死後的荒蕪靜默。
這不知跟在小房東一行人後頭多久、此時才悄無聲息地出現的怪人,赫然是本該跟在六方賈總管身後一步不落的……白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