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第309章 行行都出野狐禪(二)
女童接過了李家婆婆手中的鐘馗畫像,在小臉抽搐地強忍住滿心滿腹的驚懼尖叫后,最終認定了自己的發現並沒有錯。
這畫紙上的鐘馗天師,若撇去他從頭到腳的奇怪著色不提,只當成黑白的線條勾勒,倒實在是個再正統不過的門神畫像——那臃腫官袍間的紋路頗為細密清晰,如同親眼所見才能繪成的真實衣料,而天師那五官眉目間的神情更是不怒而威,著實是個頗為像樣的年關門神。
只有那宛如天地陰陽顛倒的可怕著色……才讓滿街老小手中的諸位門神都形如惡鬼,嚇得諸位客人連作假客套的「滿意」笑顏都沒法儘力扯起。
「這樁秘密……恐怕六方賈也是當成了絕不能傳到外頭去的絕對辛秘,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不同於這時候有著別樣熱鬧的第二大街,九轉小街上一如平日里的靜默安謐,託大順外頭的山神結界之福,吉祥賭坊二號天井裡的寥寥語聲也被完全隔絕在了這百步方圓裡頭,並不能被外人窺探聽聞。
小虯依舊貪睡般地怠懶著趴在八仙桌上,聽到乾娘這半是真心好奇、半是為他這個乾兒子些許欣慰的問話,少年的唇邊也牽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兒子慚愧,不管是身為天龍遺脈的上輩子,還是在兩位師父照拂下的今世,我對那東海孤島上專門修習瞳術的山門都並不熟悉……這樁秘事,是穆小子挖出來的。」
穆老頭?
柳謙君與楚歌面面相覷,都想到了這時候仍然被她們「扔」在離大順還有些路途的那處廢院中的老人家。
與小虯同來、據說是伺候過一品賭庄兩位莊主數十年之久的凡世老人家,雖從未親身在賭界中來去,甚至在年老之後就徑直回了嶺南老家安享天年,卻因為這個身份,被自說自話的千門中人同樣視為聖手前輩之一,就連六方賈總管也堅信,這個老頭子的皮相固然垂垂老矣,卻絕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若不是穆老頭,小虯也無法無聲無息地在總管大人的眼皮底下進了如意鎮,與柳謙君「母子」相認。
可老人家這趟千里之行,不也只有這個作用?
從少年口中聽說了他們一老一少此來如意鎮的真相后,柳謙君與小房東雖一個思慮周到得過了頭、一個壓根懶得再對這「師徒」二人費任何的心思,至少也已有了一個共識——穆家老頭在這盤賭千里,並沒有什麼舉足輕重的用處了。
事實上,柳謙君與楚歌呆在那廢院里、直到小虯以他自己獨有的啰嗦法子說完了接下來的盤算后,一直在房中睡得呼嚕聲漸響的穆老頭才終於醒了過來,嘿然笑著步出了房門,呵欠連天地坐在了小虯這個「便宜徒弟」身邊。
似乎是對少年的盤算早就記熟於心,老人家渾不在意地放了小虯跟著如意鎮的兩位主人家離去,自己卻以身子骨再禁不起折騰為由,繼續呆在了那除了床榻外、便實在沒有其他完好物事的小院里,笑呵呵地讓小虯在萬事皆定之後再來接他一起離開如意鎮。
所幸張仲簡當下無事,只是陪著甘小甘守在縣衙後院里,楚歌一個呼哨,便讓雙耳奇靈的大漢趕著奔了回來,興沖沖地替這外來的老人家備起吃食來,也算是勉強盡了地主之誼。
柳謙君與楚歌就這麼順順噹噹地帶著小虯回了吉祥賭坊,卻都沒再注意那實在平常不過的老人家。
小房東向來對這種瑣事不知所謂,柳謙君這個一品賭庄的昔年常客卻實在有些大意了——穆老頭方進一品賭庄的那年,她早就為了甘小甘遁跡在紅塵之中,此後也不曾再踏足過那隱跡於世外的莊子,從未與這位老人家照過面,當然無從得知對方到底有多少能耐。
然而那兩位老朋友的性情脾氣……她卻再熟悉不過了。
若果真是個毫無心機的無趣生靈,那兩個傢伙怎麼可能會忍受他在身邊伺候數十年之久?!
「杜總管出身的那個山門,與九山七洞三泉不同,跟人間修真界的大多族群山門都無甚來往。他家的瞳術又分支繁雜,雖說出世的弟子極少,卻也個個本事奇詭,大概整個修真界里除了他們自己,旁人也無從得知這個山門中的瞳術變化到底是多少之數。」小虯鍥而不捨地在八仙桌上伸著手,想要撓撓至今對他怒目而視的參娃腳心,後者被祖婆捂住了小半張臉,只能恨恨地胡亂踢著肉乎乎的雙腳,卻逗得小虯面上的笑意更濃,「……所以我與兩位師父,都不知道總管先生的瞳術厲害在哪裡,更罔論知曉是不是有什麼缺陷了……直到穆老頭帶著我,進了六方賈的大宅。」
「乾娘別看穆小子現在一副老眼昏花的糊塗樣,可他要是耍起渾來,恐怕就連我兩位師父也會成了他的手下敗將……我裝傻將參娃放走後的幾天里,六方賈里的各路貴客都發了瘋,逼得杜總管不得不親身出面,到處安撫諸方貴客。穆小子認定以他這個在整個大宅里最弱的肉身,好歹也是其中一位客人,六方賈中人不會拿他怎麼樣,乾脆趁亂去找了在那撲賣之地里也算地位尊崇的朝奉老先生。」
「穆小子原本的打算,是要為我那麼『莽撞』的行徑向六方賈求情,免得讓那撲賣之地對我起了疑心,將這禍端帶回一品賭庄去……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最後竟會順道帶回個意外之喜。」
「那位曾號稱『相魂師』、如今已在六方賈大宅里頤養天年的朝奉老先生,以為眼前這個再弱小不過的凡世老弟,比起宅子里其他客人來總要無害得多,於是幾乎是毫無戒心地跟穆小子喝了幾天的茶、閑話家常了許久,放鬆之餘,也講起不少與確實與他人生死無虞的閑話。」
「老先生講起的其中一樁趣事,便是這新上任的掌事大人,在瞳術的修為上恐怕已是人間界的翹楚。但不知道是先天生就、還是後天在修鍊時出了什麼岔子,單就認清這世間顏色的本事而論,他那一目雙瞳的眼睛……已然算是天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