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情何以堪(二)
「那……到底怎麼辦?」小房東大半個小腦袋都躲進了她那半人高的藏青大帽里,悶悶地在裡面發出了聲。儘管不像兩位好友般心思敏銳地把自己的所有失職之處都反應了過來,但現成的愧疚感已足夠讓她不敢再見兩位「孩子」了。
怎麼辦?
一屋子在人間修真界各有響亮名頭的厲害人物們都失去了主意。
這場冤孽真正的談判雙方都不在跟前——秦家禍害夫妻已經為自己的便宜兒子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可能再回陽世履行當年的承諾;另一位剛正不阿地坐鎮冥界千萬年,對鬼靈的判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跑去找他老人家還不如他們自己帶著秦鉤去弱水一躍而下算了!
而這筆「交易」中唯一還能幫上忙的白鬍老人家——如意鎮中最最靠譜的土地爺大人——在十幾年前將如意鎮交給了楚歌這個替補,緊接著就跑去收拾末傾山的慘事,此後再沒有聽說他的任何消息,甚至也沒有看到他再回到屬於本職管轄之下的如意鎮。
最大的問題是這場冤孽里本該親自出頭來解決的兩位正主。
「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縣太爺在得到了追尋十餘年的答案后,天性中的平和與在師門中多年所磨鍊出的處變不驚再次在他身上顯現了出來。在小房東還在為自己的失職悶悶不樂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柳謙君與殷孤光這幾年間常見的靠譜樣子,淡淡地為還在發獃的發小幫起腔來。
「小時候在我家,老爺子曾經試過旁敲側擊地問他;這一年來他在牢里,我也用各種法子想看看他到底記得多少。」縣太爺肯定地搖搖頭,「就像是喝了孟婆湯,他完全沒有任何前世的記憶……有的,恐怕只是對甘姑娘的刻骨懼怕之感了。」
「曲鬼師門下修為高深者,連鬼靈殘破的本性都能改變,要封印個記憶只能算是個入門咒術。」儘管還沒從愧疚感里逃離出來,但作為這屋裡對鬼靈師最為了解的一位,楚歌還是適時地在她的大帽里發出了像是從深淵裡透上來的悶聲解說,「秦鉤他爹雖然是個大禍害,但根骨上佳,自己師門裡的本尊心法學得還是可以的。而且當時打定主意要讓兒子安安樂樂度過這一世,肯定做得乾淨利落。小小秦恐怕是輕易不會再想起來當年的任何事情了。」
「若是甘……姑娘能記起來,這個心結還是能解的……」縣太爺做了最後的掙扎。
「她就更不可能了。」柳謙君毫無憐憫之態地打破了小樓最後的幻想,「百餘年前從太湖淵牢被『借』出來的那次,小甘為了從修真界的手裡徹底脫逃出來,用了她族群里的禁忌術法——以損耗本身精元為代價,藉助那幾十把神兵的金鐵之髓結束了多年折磨所造成的虛弱,暫時地恢復了肉身的氣力。」
「但是這個術法只讓她堅持了四十天,」想到了多年前接到消息趕到女童身邊時見到的境況,柳謙君下意識地抬手捻住了自己散落如海藻的其中一縷長發,「時間一到,小甘多年來被掏空的底子就發透了出來。這術法的代價太大,這一病,足足花了二十六年的時間。」
「在這二十多年裡,她意識渙散,像是凡間大夫們所說的『失魂症』一樣活著,連自己是誰、每天吃了什麼、在哪裡睡著都記不起來。」縣太爺疑惑地看著柳老闆把弄捻玩著自己的長發,不知道後者想到了當年天天給女童灌下的救命湯藥。
「多年的病氣終於退下去之後,她漸漸開始能吃能睡,肉身也幾乎恢復了正常。只是和之前的她比起來……完全變了個樣子。」
「一開始,只是口齒比起以前來要緩慢得多,連帶著說話也越來越少,這幾十年已經是能不說就不說了;後來發現她雖然還是會在子時開吐,但已經不再討厭所有的吃食了,甚至……漸漸對某些吃食有了念想。」
說到這裡,柳謙君有意無意間掃了眼呆立著的秦鉤,話中所指不言而喻。
當年施展咒術時所依賴的幾十把神兵中所蘊藏的金鐵之髓,反倒成了甘小甘大病之後最為垂涎的美食。
「這時候的她,與其說是她族裡的異類,倒更像是人間界的貪食者,食量也越來越大……但這吃食習慣和言語能力的變化倒都不是什麼大事,最嚴重的問題直到後來才顯現了出來。」
作為甘小甘這百年間時間最長的保護者,柳謙君將這場冤孽的最後一絲希望撕了個粉碎。
「她的專註力越來越差,連帶著這場病痛之前的記憶也出現大片大片的空白。」
「這個禁忌術法在他們族中並無逆轉的先例……小甘能否回想起來,也只能看天意了。」
整個屋子裡只剩了甘小甘極有規律地輕微鼾息聲,其他幾位都瞬間靜默了下來。
一個只剩了骨子裡的懼怕之意,一個得看天意。
這場冤孽……難道真的就這麼走到了死路上?
「就這麼讓他們倆各自回家,再等個四十年,器靈這次的陽壽耗盡,回到冥界被推進弱水裡,小甘這孽做得就太大了。」在房中幾位從來都負責『出主意』的機靈人士都卡了殼時,縣太爺這個空曠的大院里響起了另一個渾厚的聲音。
一開始要做各式魚肉菜肴、後來又要收拾狂亂的廚房慘狀而沒時間出現在房裡的張仲簡終於結束了專屬於他的大戰,遠遠地在大院的另一端喊了出聲。
「咱們帶著器靈回去住在賭坊的閣樓里,讓他們倆相處段日子,說不定……其中一個就能想起來了!」聽力奇絕的張仲簡在鍋灶火油間聽清了從頭到尾的完整故事,給出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你當鬼靈師的曲鬼咒術和甘小甘族群里禁忌術法是小孩子玩的把戲嗎!
柳謙君和殷孤光還沒來得及腹誹,小房東卻驟然將自己的高冠往上狠狠一推,露出了她冒著精光的狹長雙眼。
「賭坊的閣樓……不交房租不給住!」
吉祥賭坊真正的所有者又犯了「聽到房租就犯渾」的毛病,斬釘截鐵地發了話。
前世今生都像是作孽太多的秦鉤,再次被速度奇快地決定了下一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