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傳說中的老闆(二)
秦鉤,年二十七,祖籍如意鎮,父母雙卒,自小寄養於鄰居樓姓家中。十二歲離鎮,開始輾轉混跡於坊間賭地,成為千門一員,十幾年間出入各地監牢不下百次。二十五歲罷千返家,二十六歲重拾舊業,現被如意鎮樓縣令關押在牢中。
秦鉤渾渾噩噩過了二十餘年,這輩子只能被歸結為這幾句話,毫無其他可講。
但他至少在千界還是有大大響亮的名頭。畢竟全天下公認的一至九品的各類賭坊中,他至少已經在四品中站穩了腳跟,甚至還偶爾出入過三品賭樓,當然在一盞茶之後就被人踢出來這種細節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像他這樣的千界大人物,在收到了「隨意賭千」這種盛情邀請后……當然是義不容辭的!
於是十幾年來最熟悉的興奮感取代了前一刻還險些被掃掉鼻尖的恐懼,仍然站在朱紅大箱里的女子對著他再次抬手示意,秦鉤便毫不猶豫地探頭向箱里看去。
被稱為柳老闆的牙色衣衫女子仍然好整以暇地靠在箱邊,如墨色泉瀑的長發蔓延過了長衫,觸到了她的素色錦鞋上。但秦鉤也看到了在這硃紅色的箱里,竟然還另外齊整地放置著十餘樣物品。
其中的骰子、牙牌、五木、酒令牌、馬吊是他從十五歲開始閉著眼都能玩出花頭來的常規賭具,然而剩下來的……
紙墨筆硯、冰糖葫蘆、精鐵馬鞍、蘇綉白綾、九龍傲空黑玉杯……
甚至整個箱子的四邊框上都吊著刀、劍、棍、鐧和其他各式他基本上喊不出來名字的兵器!
秦鉤暗地裡咽了口口水,壓下了快要流出來的虛汗。
賭千,和一般賭坊里開門做生意的賭錢不同,只風行於有一定出千基礎的千門中人之間。據說這個遊戲出自全天下唯一一家一品賭庄中兩位悠閑過頭的千門前輩之手,其目的是「解決晚年的孤寂與落寞」。於是理所當然的,賭千的規則比坊間的賭博要隨性得多,只要雙方同意,賭具不限,賭注不限,出千手法不限。
但千門中人雖太過好玩,大多也仍然將賭千當做與對手之間的技藝切磋,極少去發展常規賭具之外的賭法。從兩位前輩發明這個法子以來,每年也只有京城幾家二、三品的賭樓會有大豪或異人發起一兩場脫略行跡的賭千。
然而眼前這個箱子里的賭具讓秦鉤後背冒起了冷汗——這個女人到底要怎麼用這些東西賭啊!這個箱子真的只是單純的賭千工具箱嗎!
「如果秦公子覺得這裡的法子太少,只管提出來就是……吉祥賭坊,萬事奉陪。」
秦鉤猶猶豫豫地抬頭,女子正淺笑吟吟地看著他,似乎很期待他自覺自動地提出新的賭千方法。
等等!
從十幾歲開始出入各種魚龍混雜的賭地多年,他也聽說過不少進出上三品賭樓的賭千大豪的奇聞異事,這種什麼都可以的大範圍賭千怪法……
「柳老闆……名號難道是謙君?」秦鉤終於想起了最符合眼前景象的一個千門傳說,顫顫抖抖地想要做最後的掙扎。
女子微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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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我餓。」女童在椅子上坐了良久,終於還是站起來,走到了牙色衣衫的女子身邊,拉了拉柳謙君的衣袖。
「仲不回來,餓。」甘小甘已經皺了眉頭,顯然對張仲簡將她的「早食」即將拖成晚飯的行為開始不耐煩了起來。
這場賭千開始於秦鉤的大汗淋漓。在猜到了眼前的賭坊老闆確實是他自入千門以後聽過最荒誕傳說里的主角之後,他緊張得連第一盤的骰子都差點投進了縣太爺的耳朵里。
但前五盤的正經賭具根本只是練手。柳謙君溫柔地表示這五盤秦鉤的失敗可以一笑而過,真正的賭千由下一盤正式開始。
由於賭具出自吉祥賭坊,公平起見,由秦鉤來決定每一盤的具體賭法。
第六盤,蘇綉白綾。由秦鉤親手撕破之後選擇一塊碎片,賭其上的綉線顏色是單是雙。縣太爺公證,柳謙君勝。
第七盤,紙墨筆硯。二人各取一筆,各蘸墨一次,各自在紙上隨意書寫。賭二人最後共書寫幾字,同樣各押單雙。柳謙君勝。
第八盤,冰糖葫蘆。二人各取下一支上的五顆漿果,滅掉牆面上的燈火,以多數取勝。柳謙君在心疼地看了看燈座與牆面之後,皺眉思慮片刻,仍然應允下來。此盤以柳謙君一顆漿果滅掉五盞燈火勝。
第九盤,九龍傲空黑玉杯。秦鉤思來想去,仍然不敢以此杯的奧妙之處來賭,於是定下了兩人各以右手食指指尖抵住此杯兩邊,一起舉到肩膀高處,二人合作保持此杯不落的賭法。若有一方出現細微的紕漏導致黑玉杯下落,則落敗。
殷孤光帶著甘小甘從小樓偏門進入正堂的時候,秦鉤和柳謙君正開始第三盤的賭局。此時已到了第九盤的勝負邊緣,秦鉤咬著牙用指尖抵著黑玉杯的杯沿,額上的汗已經快到了眼睛里。
他在將全身的耐力都專註在這小巧玲瓏的酒杯上的同時,整個人已經開始天旋地轉。
因為被眼前女子在傳說中的脫跡行徑嚇到,他想盡辦法地磨出了針對這些詭異賭具的最「正常」賭法。然而三盤下來,他在運氣、賭算乃至技巧上都一敗塗地。
於是這一盤他幾乎是拋棄了十幾年攢下來的賭品。眼前這位在賭千界也算泰山北斗的柳老闆,至少雙手還是像極了一般人家的平常女子——十指都留著稍顯纖長的蔥白指甲。
他紅著臉提出第九盤的賭法之後,柳謙君輕撫雙手,像是看穿了他內心這太過稚嫩的小九九,輕笑了一下,但還是答應了這個近乎無賴的賭法。
於是這比耐力的第九盤比前幾盤加起來的時間都長了些。眼看秦鉤的食指開始細微地發抖,而柳謙君的指甲尖則像是牢牢黏在杯上完全沒有先敗的跡象,甘小甘終於先發了威。
「仲不回來,餓。」甘小甘拉著柳謙君的袖,漸漸暴躁起來。
「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就好。」柳老闆明顯已經沉浸在了玩死後輩不償命的歡愉之中,只是呢喃著安慰身邊的女童,毫無要結束的意思。
等等……再等等……
仲要等!
孤要等!
君也要等!
甘小甘看向流汗都快流成落湯雞的秦鉤,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吃到東西的鬱悶邪火終於憋到了頂。
她跳起來,撲到二人中間,「啊嗚」一口吃掉了懸在空中的九龍傲空黑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