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傳說中的老闆(一)
「我就知道你又騙我!」
在被狠狠地一拽,終於跌進了賭坊門裡之後,秦鉤發現自己瞎了。
賭坊外的陽光被門帘徹徹底底地遮擋在外,他七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腦袋被疑似木凳的東西撞了一下,而眼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不同於待了將近小半年的縣衙牢房,這片黑暗裡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聞不到劣質的燈油燃燒后的嗆鼻氣味,也感覺不到任何的「活物」在他的身邊躥動。
「你你你……你不敢動手也不用把我拉到這種地方來啊!不不不……不是說要點我天燈嗎……快快快快回去我讓你點啊!」這連自己的手腳都無法看到的黑暗著著實實地嚇到了秦鉤,大漢以幾乎要咬到舌頭的顫抖口音不停地罵街,妄想著讓這潛藏在黑暗裡窺伺的鬼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目標轉向一進門就拋下自己的好友。
在秦鉤凄慘的嚎叫聲快要轉成尖利的哭喊時,一粒豆大的絳紅色燈火閃現在黑暗深處,悠悠轉轉地向他移了過來。
縣太爺舉著剛剛才找到的油燈,將火石放回了腰間,半耷拉著眼皮看著秦鉤,後者正抱著剛剛摸到的木凳腿停止了慘嚎。
兩人僵持良久,縣太爺的嘴裡才蹦出了幾個字:
「不要臉。」
秦鉤翻了翻白眼,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地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朝縣太爺手裡的油燈靠近了些。
「七十九號燈起……是縣令爺啊。」黑暗中,二人的頂上有個清柔的聲音響起,似乎終於有人發現他們進了賭坊小樓。
「小可冒昧,柳老闆別來無恙?」縣太爺向樓頂遙遙致禮。
伴隨著由上至下漸漸向他們靠近的細碎腳步聲,賭坊的門裡終於依次地亮起了錯落的燈火,秦鉤也終於回到了能正常視物而不需要用四肢撲騰來證明自己活著的明亮世界。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方才被強拉硬拽進來的大門。那裡已經被門帘牢牢地遮蔽,完全看不到外界的絲毫光亮。更讓秦鉤在意的是,就連門旁的幾扇鏤空木窗上似乎也被厚厚的油紙封住,無法看到方才遇到的甘小甘和殷先生的人影。
外面的世界看起來像是突然入了夜。
秦鉤哆嗦了下,轉回了頭。
這是一座外牆八角形的小樓,他們二人此刻正站在小樓底層的正堂里,幾面牆上看似雜亂地遍布著小小的燈座,將整個樓間映出了肉眼幾乎難辨的斑駁光影。
「真是個……不合格的賭坊啊。」秦鉤腹誹。
對於走遍了大江南北各種名跡……哦不,是大江南北的各種有名賭坊的秦鉤來說,這個地方竟然有膽子掛著賭坊的牌子實在是太過囂張。
作為賭坊的正堂,樓層間隔太高會讓賭眾們聽到更多的嘈雜聲和工具的碰撞聲,儘管這會大大降低千手們的出手次數,但更直接的效果是讓賭眾和莊家心煩意亂。而這小樓旁邊的牆面明顯高過了常理,似乎完全不在意高空回聲這一回事,牆上最頂端的那盞燈座幾乎要三個秦鉤疊羅漢才能碰到。
「爐包子……」秦鉤嘟囔著,用他這二十幾年所創的最不屑的詞暗中形容著這裡的老闆。
更不說他們面前布著的這張極大的石桌,幾乎已經把這個小得只能算成其他賭坊茅廁的正堂佔了一半。而且樣式太過奇特,與其說是石桌不如說是一個龐大的雕刻石墩,根本不適合莊家出千。
這石頭墩子絕對是拿來放燈的!秦鉤暗暗肯定。
然而下一刻縣太爺已將手裡的油燈吹滅,往小樓的東北處角落走去,把油燈放回了牆面上一個跟縣太爺差不多高的燈座里。
秦鉤在裝作無意間被老友狠搧了一巴掌這種事情沒有發生過的同時,不得不注意到在縣太爺還沒有放回油燈之前,這看起來跟牆面上其他數百盞都差不多的燈座上,貼著一條看起來還算新的布條,上書幾個雋秀渾然的小字:
七十九。
但是縣太爺的動作並不算慢,在把油燈放回燈座之後,那布條已被燈具再次遮擋了起來,無法再看到。
秦鉤在搜腸刮肚地思慮這個數字代表的意義的時候,那個下樓的細碎腳步聲離他們越來越近,這時像是終於快要下到了正堂。
方才被縣太爺稱為「柳老闆」的女聲也再次響了起來:「縣令爺這次是帶了您以前提起過的朋友來嗎?舍下招待不周,請千萬見諒。」
秦鉤翻著白眼準備會會這位聽起來柔柔弱弱、而且沒有任何賭坊主自覺的老闆,肚子里已經打算好了至少能數落上一炷香的詞,誓要讓從來都不屑於「賭」的老友看看,什麼才是真金足銀的千手!
「誒——誒?!」
他們二人頭頂上突然響起了鎖鏈機輪碰撞發出的獨有刺耳聲音,一隻看起來足足可以砸死五個秦鉤的朱紅大箱子帶起了尖利的呼嘯風聲,毫無徵兆地從小樓的頂端狠狠砸了下來。
秦鉤這輩子第一次這麼接近死亡。
至少在他的眼裡是這樣。
朱紅大箱以差了兩個指節的距離擦過了秦鉤的鼻子,伴隨著轟然的巨響,穩穩地著落在他們眼前的雕花石墩上。
秦鉤被連震帶嚇得頭皮發麻,第一反應是抓住了自己的鼻子,確定還未踏入殘疾行列。
但他在反覆確定鼻子是否還在的同時,驚魂未定地發現這個朱紅大箱里的上部竟然開著口,分明是個載物的實木吊箱。
更讓他想要奪門而逃的是大箱里此時站起了一個牙色衣衫的女子,眉目秀雅,長身如玉。秦鉤卻不得不注意到女子雖有部分的長發在腦後捖了個輕髻,卻有更多的如同海藻般散落在長衫上,長得幾乎要碰到箱底去。
這女子有意無意地將左手扶上了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二人——在秦鉤眼裡,更像是從骨髓里開始打量自己。
隨後女子輕蔑一笑,右手在虛空中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麼秦公子想要怎麼賭千,請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