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暗湧
酡紅的麵頰上,氣鬱不平的眉眼一翹,又瞬時難過的斂回眸光,喃喃道,“我不要了,不喜歡我的,我也不稀罕”。
“嗬”,蔣修傑眼色微暗,麵上卻是恢複了初時的唇角輕浮,“感情這回事,豈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便是向前湊到她眼前,“若我是你,定不會輕易放手”。
幼時,父親偶爾在家設宴,她總要爬上椅子,坐到父親懷裏,見著父親與同僚舉杯飲酒,就更是坐不住,非吵鬧著也要嚐嚐。一次,父親拿了竹筷沾了一點白酒抿在她唇上,她小嘴一吧唧,火辣火辣的烈氣立時迎上腦門,臉上頓時豔紅,可過了會子,她卻是滿麵通紅著還要討酒嚐,一桌將官見狀,莫不拊掌大笑,父親亦是捏著她的小酒窩,笑盈盈的道,“我這女兒,說不準是個海量”……
及至此刻,她雖是灌了自己三杯伏特加,腦袋昏沉,卻還是神思清醒,連不勝酒力的弱女子模樣都裝不出來,他倏地這樣逼近,讓她看清了那雙鷹一般黑亮的眼睛,直是渾身一悸,卻不曾聽清他說了什麽,一時慌措,隻結巴道,“你、你說、說什麽”。
眉峰微蹙,蔣修傑不妨她露出這般不知所措的表情,她該是陷進他的誘導裏,然後成為他的棋子,可眼前這個刁蠻任性的趙大小姐,頂多算是一時負氣出走,對唐少宸和季向晚儼然恨都恨不起來,更罔論計較破壞,看似天真可用,實則愚不可奈。
冷魅的麵色更複森寒,半晌,緩吐出口氣,才是勾唇一笑,語吻輕轉,道,“在下隻是見著恬安小姐這樣委屈,”語一頓,又是向她靠近一步,溫聲續道,“讓人心疼”。
聞言,趙恬安杏眼圓瞠,頰麵更複豔麗,撅起的唇角微微抽搐,這個人、這個人……
他在她尚是怔忡的間隙,抽回身來,卻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本就俊美不凡的麵龐,斂去陰鷙後,顯得愈加溫文爾雅,他從是知道如何輕易地就能抓住對方的弱點,尤其是對女人。
趙恬安也不知自己為何就倏然臉紅起來,便是對著唐少宸,她亦隻是歡心而依賴,從未覺著有何羞赧慌悸的,卻是麵對這個她才認識不過兩個時辰的男人,就這樣無端的緊張心慌起來,相視的目光迅速收回,磕巴道,“我、我要回去”。
“好,我便送你回去”,他亦不強留,隻一瞬不瞬的望著她,仿是專注的神情。
“你、你幹嘛盯著我”,趙恬安抿唇蹙眉,卻是不敢再抬首相望。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他低聲啟口,念出《鳳求凰》裏的古老詩句,縱使國學造詣極低,她也聽出這白敘裏意欲,話若一鯁,半晌,“神、神經病”。
他朗聲一笑,那笑容看著惑人至極,她慌著往門外走去,聽著那鋥脆的腳步聲跟在身後,隻覺莫名一聲聲都砸在了心頭。
他親自開車,將她送回家去。一路上,她窩在車廂後座,極是倦累,卻又毫無睡意,偶是抬頭,在後視鏡裏與他視線一對,便又忙是垂下去。他唇邊噙了笑意,低低覷著她,開口道,“趙小姐亦非泗寧人罷”。
“嗯”,她低應了一聲,卻聽他道,“我也非本地人,對泗寧還是有些陌生,也不知這裏有何趣意之處。”
他心裏有了盤算,這趙恬安能明知舞柳巷是條混雜的花街,還隻身一人去“曆險”,想必生性貪玩,喜好嘈雜。
“泗寧城北的繡水街每月都有廟會,是泗寧承下來的老習俗,很是熱鬧,你倒是可以去瞧瞧”。她每年都能來泗寧一兩次,又是喜歡東走西逛,找些有意思街區購物吃菜,因是對這裏好玩的地方,多少有些心得。
聞言,他卻是沒再續問,隻微微點了點頭。不覺間,行車已快要駛進督軍府的圍禁之內,他將車泊在距督軍府還有百餘米的一棵百年槐樹下,兩排熒亮的燈柱照得路段通明,他轉過頭來對她道,“恕在下不便遠送,但我會一直看著你往前走”。
他那樣溫沉聲色,帶著輕輕的哄慰之意,她不由心中一暖,道,“今天……謝謝你”。
“舉手之勞”,他將她之前的大包小裹遞過去,便似是憾聲道,“卻不知,我與趙小姐能否還有再見的機緣”。
“我、我不知道”,趙恬安接過東西,便打開車門,下車而去,快走了幾步,又不禁頓住腳步,轉身望去,卻見他果真站在車前,但聽他揚聲一句,“下月城北廟會,我在繡水街的路口等你”。
趙恬安一咬唇,也不應話,隻在無端迅蹙的心跳中,一路跑去。
門前的衛士見是她回來,目光一亮,忙是開門,也似舒了口氣般,道,“表小姐,您終於回來!”,說著,又招呼了寓樓前的下人去通知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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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進門,恁使趙恬安素日驕縱無忌慣了,也瞧出些許異樣的膠凝肅凜氣氛,隻說這府院的衛戍就比昨日添了整列,一色戎裝齊整的沿廊路而立。不遠處,季向晚隨著唐碧婉從廊間疾步而來,麵上的焦迫急切之色亦是分明,唐碧婉見著她,先是捂住心口舒了口氣,卻似腳下虛軟,一時無法站定,被季向晚稍稍扶住才緩過來,顯然一副憂悸難隕的疲態。
趙恬安本是撅著嘴,拿捏著幾分不屑之態,此番看到唐碧婉如此擔心惶然,竟是立站不穩,才覺出自己著實做了出格之事。想著婉姨便是在父親喪葬的時候,亦是泣而不亂,未露弱態,如今卻因她出走而憂措至此……這般思量著,身子已先心緒一步上前相扶,急喚道,“婉姨,你怎麽了?!”
不曾想,她此舉卻被唐碧婉一下子甩手打開,但見唐碧婉眼眶已是微紅,斥道,“你真是想把我氣死是不是?!你到底要任性成什麽樣子才會懂事!”
唐碧婉對她從未有過這樣激烈的厲聲詰責,滿眼滿心的悸慟令人羞悔而畏懼,趙恬安不由語塞一滯,淚水頓時溢到眼底。
季向晚見狀,便是圓場相護,對唐碧婉道,“姑母切莫動怒,恬安這不是回來了麽,想必定是知錯了,”語一頓,卻是抬眸望向趙恬安,眉目一點,使了個眼色,續道,“是不是,恬安?”
聞言,趙恬安雖是一臉委屈,不願遂成季向晚,卻看著唐碧婉甚是傷懷,終是鼻子一酸,眼淚一落,輕輕地點了點頭。
季向晚本也極是憂心,怕趙恬安還在與她置氣,不願接受她的調解,此刻見著趙恬安不再嬌蠻別扭,隱有悔意,便是安下心來,張羅著讓趙恬安隨著快回屋去,“再過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快回去休息罷”。
唐碧婉沉沉歎了口氣,便是轉身而去,季向晚拉住趙恬安,低聲道,“你生我的氣,我都明白。可姑母為了你整天都未進食,你且要跟她好好道歉。”
趙恬安瞥了季向晚一眼,不悅地拂袖一哼,卻是道,“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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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借著窗欞間的縫隙透進屋來,唐少宸推了門,眉眼一抬,四下尋她,但見她蜷窩在那張單人沙發上,連睡衣也未換,已是陷入深眠。他微扯唇角,卻是歎口氣,輕著步子走到她身邊。
他俯下身來,單膝著地,抬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拂開,輕印一吻,“向晚,醒醒,這般睡法醒來定是渾身酸疼”。
她在迷蒙中輕輕一笑,卻是沒有睜開眼睛,像是做了美夢的樣子,夢囈道,“再讓我睡一會”。
見她這般,唐少宸幾分好笑幾分心憐,這兩天為著恬安的下落,一家子都不得安寧,她陪著熬著,更是頗多懊惱,生恐恬安在外出事,卻還得強打精神安慰姑母,料持他的起居,想必是累得很了。
他也不再喚她,隻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像是捧著一株精致的睡蓮,小心翼翼地走向床榻。她已能習慣性的摟住他的脖頸,將自己置於他的懷抱,不自主的唇角微揚。
給她蓋上絨被,他換了睡衣後也側身躺下,她這會子都是朦朧半醒,便也閉著眼挪騰過去,他長臂一展,摟她入懷。她枕在他的胸口間,聽著沉促有力的心跳,才終是安心睡去。
他望著這張柔美溫情的睡顏,心中卻莫名百轉千回,過往千斤重負、家仇辱恨,此刻恍如隔世,原來上蒼奪走一些,也定會予你另一些……許久,他伏在她耳畔輕喃道:“若能與你共這一世,我卻是再也無憾無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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