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憂半恨XiN
那一次,是她第三個小產的孩子。
她還記得那是個枯葉滿枝的深秋,就那麽悄無聲息地,院中散步的時候,腹部陡然一陣痛扯,不一會兒就疼得昏厥在地。再醒來時,他就坐在她身邊,挑起她額間濕亮的劉海,輕撫著她的麵頰。
“孩子.……又沒了,是不是”,她啞著聲色問他,他沒有回答,隻淡淡點了點頭,目色深沉……
不過幾日,一直不甚得寵的三姨太誕下一女,卻因難產而亡。後來,也有傳言,說是服毒暴斃。
翌日,他抱著那個剛出生不過幾日的女嬰,來到她床前。
或許,是對喪母心有感應,尚在繈褓中的女娃一直哭鬧不寧,任誰摟抱都是不遂,卻是被她接過去的那一刻,緩止了哭聲。
他說,“這孩子與你有緣,卻是給她取個名字吧。”
她將孩子輕輕摟在懷中,喃道,“便叫恬安吧”,她曾想了很久,若是那一胎平安降生,生下男孩便隨輩分喚子霖,若是得了女兒便叫恬安,恬靜安寧,淑然婧好。
……
“姑母,姑母”一連迭聲輕喚,讓她稍適神凝,按著昏沉的眉結,微微抬眸。
季向晚將盅煲裏的肉粥盛在杯盞中,遞到她麵前,柔聲道,“姑母,您且喝點粥吧,已是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唐碧婉無聲接過湯碗,就著湯匙輕攪了幾下,卻是喟歎一聲,又將湯碗放去桌上,眸光黯然,黛眉顰蹙。
見狀,季向晚目染憂悸,卻上前撫慰道,“姑母,恬安行事機靈,且信炎已派去大隊人馬尋她,泗寧城說大也不大,定會很快便找到她的”。
“可如今都幾時了,天色已這樣晚了,她也沒帶多少錢用,一個人能去哪裏,”說著,又是歎了口氣,胸臆間直是有些堵悶。這丫頭,旁事不行,偷溜出門的功夫倒是練得極好,因是從小生軍宦世家,偌大督軍府的森嚴衛戍也沒能攔住她的出走,可到底泗寧城,她人生地不熟,又是膽子大的厲害,遇不見麻煩事才怪。
“這.……”季向晚語一窒,心下亦是憂歉滿懷,便道,“是我的錯,我應該阻著信炎,同她講那些話”。趙恬安畢竟是真心相念的,信炎該是其瑰麗的愛情幻想,那原本映襯著彩色流光的泡沫,猛然破碎,就像完結了一個真實的美夢,她知曉那種慌措和痛悸。
“你沒有什麽好自責的,要我說,倒是信炎這樣確然的拒絕來得遲了”,既是委屈了向晚,又讓恬安把疼寵當作愛情,男人莫不都是如此麽,若是一開始便將娶妻和相許的立場表明,怕也能少出恬安的不少事端。
“他……他也不想的,他心裏有那樣多的壓抑和矛盾”,季向晚試著為他辯駁,她曾經那麽多次以為,自己再是不可能融化他冷硬的心腸,他的愛,原是如夜空中皎然飄渺的月色,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得。及至如今,他已是盡己可能得去環護她,這本是她從不敢奢求的願景。
唐少宸正是從外間走來,無意將這襲話聽得分明,半撩開垂落的珠簾,沉聲道,“姑母說的沒錯,是我優柔寡斷,不敢麵對自己心底的想法。”語落,目光溯及那道清麗的倩影,眉首微疏。昨夜那襲話將恬安氣得離家出走,他深感歉疚,卻並不後悔,在認清自己心意的同時,他亦不願再給季向晚委屈,他既已視她為妻,就不能讓別人視她為妾。
唐碧婉見他回來,忙是迎了上去,迫道,“恬安有消息了嗎?”
“尚是沒有”,他稍稍斂首,眉頭緊鎖,恬安慣去的那幾條街區俱是毫無蹤影,剩下的,便是些花街柳巷……“我已命泗軍全城戒備,去尋找恬安,明日定有消息”。他對唐碧婉保證,也對自己作了承諾。
唐碧婉知他不會做些虛言,可心下亦是憂著趙恬安會遭了怎樣的是非,“我卻不是怕找不到她,隻是,怕她出事。你也知道,恬安這丫頭,不諳世事,又莽撞的很。”
聞言,唐少宸也長長歎了口氣,須臾,正了正神色,道,“我也去些地方找找,總歸天明前,給姑母一個交代”。便是衝著唐碧婉沉沉頷首,又旋身出了內室。
見狀,季向晚亦跟著唐少宸出得門去,在廊間吩咐下人取來外衫,與他披上,清眸一展,欲語還休,終道,“你要顧好自己的安全”。
“放心,”唐少宸拍了拍她的手,“我會多叫幾個侍官陪著”。
“嗯”,她攥住他溫熱的掌心,隻道,“若是找到恬安,別再刺激她,哄著她說些好聽的。”
“我明白”,他視著她低斂的眉目,心頭一陣安懷,得婦如此,夫複何求,“我不會刺激她,卻也不會說違心的話,向晚,我並不後悔昨晚對恬安說了那些。”
她扯下唇角,胸口似是有什麽在微微發顫,深吸口氣,抑回眼底的清亮,便是轟著他出門,“快去快回,我會等你”。
“好”,他在她光潔的額麵上輕輕一吻,她的等待,已是他心底的掛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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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他們這樣對我,是不是很過分!?”撅起櫻紅的小嘴,眼眶裏已是噙起一圈淚水,說著,又是啜了一口杯中的沃特加,麵頰沁紅,打了小酒嗝,“你這個酒真好喝,甜甜的”。
坐在她對麵的俊美男人,勾唇笑了笑,卻是伸手蓋住了她的杯口,“你不能再喝了”。
“我偏不”,趙恬安甩開他的手,又灌了自己一大口烈酒,視線已是模糊,朦朧中又憶起滿腹委屈,吸了吸鼻子,“他們現在一定美滿的不得了,可算是把我這個絆腳石踢開了”。
“依我看,你隻是生氣,卻不恨他們”,蔣修傑黑眸一暗,臉上依舊帶著冷魅的笑意,卻看的人心裏發麻。他明撫暗探,誘著這個刁蠻任性的趙恬安把督軍府中的訊息,供出八九十,半握的拳指幾次深深嵌入掌心,即如此刻,指節隱隱的泛白。
“我!我……”趙恬安長睫一顫,淚水簌落,“我是很想恨他們”。可是,她看得出來,信炎哥哥是真心喜歡季向晚,那樣舒揚的眉目和凝視,帶著難抑的癡迷和愉悅,都說她是孩子氣,不懂事,但她也發覺信炎哥哥自是同季向晚在一起後,脾氣寬厚舒朗的好多,那怕是她永遠都不可能帶給他的。而那季向晚,雖然她很討厭、很討厭她,可卻不得不承認,那個人性情溫良柔和,笑起來像朵甫綻的蓮花,做得飯菜很好吃,她明明對她不好,但好幾次她都是專門做了她喜歡的點心,還有一次,燙傷了手背.……雙肩一聳,她又驀地抬起頭來,衝對方吼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蔣修傑淡哼一聲,卻是換上另一種語吻,慰道,“我隻知道,你被他們傷得離家出走”。
“那是我的事,同你又沒有關係!”她不由惱然,自小便是如此,喜怒哀樂輕易的書在臉上,這樣說完,卻又是不甘道,“我厭極了他們,厭惡死了,憑什麽她季向晚就能讓信炎哥哥那樣高興,我都那樣說她了,她還一臉假惺惺的善待我……”
趙恬安泄氣似的趴到桌上,話已說得沒有倫次,他卻聽得愈加明晰,小東西是如何極力去挽回唐少宸的心,如何委曲求全,如何善解人意……眉峰一擰,小東西,為什麽可以對所有人都那般寬容,唯獨對他這樣殘酷……他是她眼中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是背信棄義的仇家,可她卻不知,她的兄長亦是雙手沾滿累累血跡,才以一等學員的身份從德國軍校畢業,鏟除異己,亦毫不手軟;她的丈夫為報私仇,也做到血洗屠城,打壓舊臣,甚是連根拔起……這兵劫亂世,梟雄稱霸,本就沒有道義可言。
眸中陡現陰鷙,一直噙笑的唇角,瞬時冷落下去,隻餘一片陰寒,冷冷的覷了一眼伏在桌上喃喃自語的醉者,道,“我隻知沒有搶不來東西”。一如季向夕從唐少宸手中硬生奪去了倪素嵐,一如唐少宸用盡手段逼著季父嫁女求存……
須臾,卻見趙恬安霍地起身,睜著大眼瞪視他,癟著嘴道,“但是他們很幸福啊,見著自己喜歡的人那麽快樂,你忍心拆散嗎?”
聞言,他麵色倏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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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寫著寫著,就好像,趙大小姐不是在蔣*校長身上吃虧了.……我是人文關懷主義至上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