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還是沒能堅持住,我還是沒能做到隻要伊枕回頭,我便會在他身後。我們還是拗不過老天。在伊枕媽媽第一次來後的一個月後,我離開了……
如同預想的一樣,伊枕給他媽媽打電話後,伊枕媽媽並沒有放棄,一周來幾次,到伊枕家勸服我離開伊枕。起初態度強硬,後來苦口婆心,再後來,哭訴著說當母親的不容易,讓我放過伊枕,隻要我離開,就會給我一大筆錢,讓我今後能夠衣食無憂。每次我都不說話,縱使心裏難受的厲害,也絕不反駁什麽。
大抵是我的態度讓伊枕媽媽覺得我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伊枕媽媽在來來回回的第七八次,威逼利誘都未見成效後,讓保鏢把我的東西扔出了伊枕家,並在門口處給了我一記耳光。
人生就是充斥著許多的巧合,一個巧合就改寫了一段原本可能的曾經。說來真是戲謔,伊枕媽媽打我的那一記耳光正好落在回來取東西的伊枕眼裏。伊枕衝過來,攬過我,像瘋了一樣跟他媽媽吵架,伊枕媽媽一時受不住,血壓升高,突發腦血栓.……
我至今依舊記得當伊枕看到自己的媽媽慢慢的倒下,像一片脫了樹枝的樹葉,緩緩落下時,伊枕眼中折射出的恐懼。那一刻,他木木的站著,仿佛世界之於他,什麽都變成了幻覺。隻是一瞬間,一刹那,一切的格局都變了.……
伊枕媽媽在落地的瞬間被後麵的保鏢扶住,伊枕全身僵直,繼而踉蹌著跑過去,把他媽媽抱到車上,送往醫院。我看見他不斷顫抖著的手和踉蹌的腳步。我坐在伊枕身邊,一路上,伊枕半跪在地上,手輕輕的握住媽媽的手,直勾勾的盯著閉著眼睛,緊皺著眉頭的媽媽,眼淚撲簌撲簌的落下來。我在一旁,輕輕的扶住伊枕的肩膀,一股說不出的恐懼與絕望。
手術從下午三點做到第二天淩晨,當醫生精疲力竭的走出手術室後,麵無表情的搖搖頭。一場曆經九個小時的手術依然未能挽回伊枕媽媽的生命,伊枕媽媽帶著憤恨和絕望離開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著,邊哭邊打著自己的耳光,攔都攔不住。仿佛那一刻,伊枕恨不得死去的人應該是自己,他帶著歉疚活在這個世界上,從此人世上的歡樂都將與他無關,他將用活著來為自己的過錯贖罪……
伊枕爸爸趕來時,伊枕已經坐到了床一邊,眼淚已經流盡。
當趕到醫院看見再也沒有生命體征的愛人時,伊枕爸爸失聲痛哭。他趴在床邊,一句一句的念叨著:“老婆子,你怎麽舍得先走,你走了以後我要怎麽辦?老婆子,你醒醒,你說我們要一起的,你怎麽說話不算數.……”在場聽到的人都肝腸寸斷,潸然淚下。
伊枕爸爸掀下白布,不顧醫院的勸阻,輕輕的抱起伊枕媽媽,嘴裏念念有詞,抱著伊枕媽媽走出醫院,放到車後座上,輕輕的替她擦掉凝固在臉上幹掉的血痂,咧著嘴癡癡的笑著,繼而兩行渾濁的眼淚落下來。幾乎是一夜,伊枕爸爸白了半邊頭發。
我在靈堂外,陪伊枕度過了頭七,在那七天裏,我跪在靈堂外,朝著伊枕媽媽道歉。每個伊枕家經過的親人都會咒罵著我,有的甚至想要上來踢我兩腳。在那七天裏,我什麽都不在乎,我隻想陪著伊枕,陪他度過那最難熬的七天。在那七天裏,伊枕一句話不說,隻有不斷湧出的淚水和嘴裏的嗚咽聲。他常常跪在地上,一跪就是一天,起來時隻會爬著走路。我常常看到他躲在角落裏,頭埋在膝蓋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哭泣。
我多想,那一刻躺在裏麵的人是我!
伊枕媽媽用生命把我們分開,此後,無論我們有多相愛,都沒有重新在一起的可能。在逝去的生命麵前,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連同賴以為生的愛情。我們曾經以為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拆散我們,那曾經堅守的愛情,在逝去的生命麵前,變得無恥,輕飄。
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命……
在伊枕媽媽送喪結束後的那一個下午,我回伊枕家收拾東西。順著玄關、客廳、廚房、臥室.……輕輕的摸著。每一處地方都盛滿回憶,每一處地方曾經的影子都變得鮮活,仿佛剛剛發生過得一樣。我把每一處地方連同角落都細細的擦了一遍,每一個抹布到達的地方都沾滿了我的淚水。以後,這裏會是誰?誰又會成為伊枕的唯一亦或是摯愛?
在收拾完一切,哭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時,我放下鑰匙,拿著行李離開。門關上的那一霎那,我的心疼的快要死掉,蹲在門口處,臉抵著門,眼淚嘩嘩的掉下來。如果知道今天,我一定會早早離開,不在堅守,我不該執著的,我懂了,可是逝去的伊枕媽媽回不來了。
伊枕送我去機場,車上,流淌著淡淡的音樂,像有人哭泣一般。伊枕比七天前瘦了許多,也滄桑了許多,乍一看都不是原來的模樣。一路上,我們什麽話都沒有說,也不需要說什麽了,還需要說什麽呢?
在機場,即將要分別的時刻,我緊緊的抱住伊枕,願他盡快好起來。眼淚撲簌撲簌的重新落下來,落到伊枕身上,洇濕了一大片,在伊枕的胸口,綻放出了美麗的花朵。
伊枕緊緊的抱住我,頭窩在我我肩胛處,眼淚滴進我脖頸,涼滲滲的。
“伊枕,對不起,今後你要好好地。”我逼著自己從伊枕懷裏起來,咧著嘴笑著說。用手隔開一段與伊枕的距離,怕一不小心,我再也沒有勇氣離開。
伊枕眼圈紅腫的厲害,搖搖頭:“若冉,對不起,要幸福。”
擦幹淨眼淚,咧著嘴笑著,眼淚從眼角處重新滑落下來:“當然,我們都要好好的。我喊一、二、三,我們同時回頭,此後不在相見。伊枕.……我愛你,我不能站在你身後了,你一定要好好地.……保證。”
“一、二、三、再見咯,伊枕。”
在轉過頭的瞬間,我的眼淚蜂擁起來,今天一別,日後再無相見……
沒有回頭,任由眼淚決堤般淌滿我的臉,伊枕,要幸福,我在心底默默祈禱.……
我以最絕望的姿態回到了深圳,回到那個包容著我累累傷痕的地方。我又開始了晝伏夜出,日夜顛倒的日子。剛剛快要戒掉的煙癮更加的大了起來,每天天亮時,地上總是布滿了厚厚的一層煙蒂。我總會在寫稿子的間隙愣神,回過神來時,眼淚淌了滿臉。
我比以往更加懶了,吃很少的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愣神和看著手機裏伊枕的號碼發呆。伊枕怎麽樣了?他還好嗎?他現在在做什麽呢?每次一想,心總如一把電鑽在鑽著一樣疼,清晰,深刻,銘心。
中間,般若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隔著電話我都會聽見她的哽咽聲。每次我都會強打著精神問問我的幹兒子情況。般若會一頓一頓的告訴我:寶寶俯臥時能夠抬胸了,會咿呀咿呀的發音了,頭可隨著看到的物體或聽到的聲音會轉動180度了……每次我都會咧著嘴笑,由衷的笑。
那段日子裏,我會在寫完稿的半夜,坐在陽台上,點上一支煙,看火光一點一點向前挪動,看煙一點一點升起,看霧一點一點四散開來。然後呆呆的盯著窗外,看天由黑變藍變白,一點一點變亮,看太陽慢慢的褪掉血紅色外衣,一點一點鑽出來,看雲彩一點一點撕開黑色夜幕,由黑色變成通紅,在變白。我會在太陽鋪滿陽台時睡覺,拉上窗簾,帶上眼罩,阻擋所有的陽光。
一個人的日子,做什麽都沒有精神頭,仿佛喪失了所有的對生的希望。
不經意間,我回深圳已經一個月了,一個月前,我以最絕望的姿態回到了深圳,一個月內,我行屍走肉般的過著,除了日益消瘦的身體和日漸滄桑的臉頰,時間帶給我的好像再無其他。
四月中旬的深圳,天熱了起來,像省城的初夏一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花香和汗液的味道。草木發出一波又一波的新芽,到處洋溢著春天特有的懶散和勃勃生機。我會在睡醒的下午拉開窗簾,坐在陽光裏,愣神。
顧青在五月底搬走了,她懷孕了,要結婚了。走之前,她來我屋跟我告別,看到我黯然無神的眼睛,眼圈驀的紅了。她拉住我,抽泣著鼻子,說不出話來。末了,她告訴我,一定要好好的,生活還要繼續,一切交給時間吧。
顧青走後,我更加不願意出門,也不願意說話。中間爸爸媽媽每個星期都會打幾次電話,每次我都假裝開心的跟他們說話。末了,要掛電話時,我會在不經意間聽到他們的歎息聲。
行屍走肉的日子我大約過了半年,到秋天時,我開始漸漸的走出去,去蜂擁的人潮中坐坐,站站,或是在太陽西斜時去曬曬太陽。
李曉從般若那裏獲得了我現在的聯係方式和住址,在這半年裏,李曉幾乎每隔半個月都會來深圳找我,每次來這邊時總會拎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到什麽話都不說,開始打掃屋子,收拾衛生,然後做一桌子飯菜。走時會做一些飯菜放到冰箱裏,在冰箱外麵的貼上標簽。起初,我是強烈反對的,後來開始習慣。隻是他做的飯菜大都在冰箱裏,等他下次再來時,歎著氣扔掉。
大約在九月底,在李曉不知道第多少次來深圳後,我們和解了。與其說是和解,不如說我終於可以平心靜氣的跟他說話了。我把離婚後所經曆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他,包括我跟伊枕的事情。李曉聽著,輕輕的安慰著我,在我情緒好轉時,回頭看見他一臉頹然。
在這半年中,在李曉的照顧下,我開始學會和解,與李曉和解,與自己和解,與世界和解。我漸漸的從陰影中走出來,雖然我還會愣神,但是回過神來時不會淚流滿麵。雖然我還會睡不著覺,但是服用安眠藥的劑量越來越小。煙我還是會抽的,但是沒有之前抽的那麽狠了。
我快要好了吧,隻要我在努力一點點,隻要我再也見不到伊枕,一切都會好起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