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晚上,李曉爸爸。李曉媽媽李曉跟我,我們四個人擠在剛剛李曉吃飯的炕上睡覺。我在最邊上靠近窗戶的位置挨著李曉。在原本就局促的地方,四個人睡覺更顯得捉襟見肘起來,身子微微一動便會擠到彼此。
我坐了一天的火車加上剛剛心裏的窩火與對陌生環境的不適應,躺在一邊心裏焦躁的慌,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月光透過窗子灑在來,映在身上,明晃晃的。窗外,在月光的籠罩下,一片沉寂的灰白。肚子時斷時續的叫著,用手輕輕的按住,緩解暫時的饑餓與饑餓帶給我的難為情。李曉跟他爸爸媽媽都睡著了,此起彼伏的鼾聲,和著肚子咕咕的叫聲,竟然沒有絲毫違和感。
我躺在月光中,委屈聚集,攢動心底,攪動的心酸痛著,伸手擦掉不斷落下的眼淚,盯著窗外,一次次的看向更遠的地方。此刻,我想回家了,在這樣的情景中,在這陌生的地方,我格外的想家,想念我的爸爸媽媽。
隔天清晨,我被窸窸窣窣的聲響鬧醒,艱難的睜開眼睛,李曉爸爸已經不知去了哪裏,李曉在一旁疊著被子,李曉媽媽圍著李曉手舞足蹈的笑著。我揉著瑟瑟的眼睛,看著李曉。
“你醒了?”李曉回頭看見我一愣,繼而笑著問。
眼睛裏仿佛撒了一把沙子,磨的眼睛生疼。我用力的搓著:“幾點了?”
“快五點了。”
“五點?怎麽起的這麽早?”
“若冉,在農村,這個點已經不早了。既然你已經醒了,起來洗刷下,一會跟我一起去看看奶奶吧。”李曉把疊好的被子放到了牆角處說。
我茫然的轉過頭看著窗外,窗外的天空黑壓壓的一片,月亮與星星早已經隱退,隻有天邊若隱若現的彩霞預示著此刻即將是黎明。
伸出胳膊,想感受一下黎明前的氣溫,手一伸出去,一陣冰涼,渾身一陣哆嗦,重新趴回被窩裏去。
“我一會起吧,現在天這麽早,太冷了。”我趴在被窩裏,懶懶的說。
李曉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李曉跟他媽媽從炕上下去,外間裏響起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李曉媽媽咿咿呀呀的聲音,如同囈語。我不好意思在被窩裏繼續躺下去,心一橫從被窩裏爬出來。
大抵是昨晚穿著衣服睡覺的緣故,一從被窩裏鑽出來,雖然身上穿著許多的衣服,但是身體還是受不住一時的寒冷,渾身不受控製的戰栗起來。
我在哆哆嗦嗦中疊好被子,擦拭完炕,下床洗刷時,李曉爸爸從外麵回來了,肩上扛著鋤頭,手裏拎著一隻雞。
李曉爸爸把雞仍在灶台前,脫掉外套,開始洗臉。李曉會意的往鍋裏添水,李曉媽媽手舞足蹈的塞滿一鍋灶樹枝開始燒火。
“叔叔,早。”我站在一旁窘迫的說。
“恩。”李曉爸爸點點頭,洗完臉用袖子摸了一把臉,同時把濕噠噠的手往身上擦擦,擼起袖子,拎過雞,拿起刀,走到院中。李曉隨後拿起一隻碗跟了過去。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什麽,便聽見院裏傳來雞撲打翅膀的聲音,伴隨著聲聲哀鳴。那哀鳴中仿佛夾雜著無限的的恐懼,最深沉的絕望與最悲壯的反抗。我呆如木雞的站著,聆聽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從生機勃勃走向死亡。仿佛那麽一瞬間我感受到了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一點外力,一點人為,一點不可抗力。
屋內,鍋裏的水已經燒開了,熱氣一圈圈的在鍋蓋上盤旋著,帶著熱量一點點的上升,匯聚,一點點的變冷,一點點的融入空氣。李曉媽媽興奮的燒著火,邊往鍋底塞著柴火邊瞅著外麵,嘴邊因為持續的高亢興奮拉拉著口水。
李曉端著碗進來,把碗放到了一邊,掀開鍋蓋,拿起一旁用葫蘆做成的瓢,一瓢一瓢的向外麵舀水,一瓢一瓢的澆在雞身上。李曉爸爸快速的在李曉澆過水的雞身上用手拽著雞毛。雞一點點脫掉外衣,雞身一點點裸露出來。
當整隻雞已經被清洗幹淨,我才從剛剛的失神中緩過來。原來,我曾經習以為常的事情,此刻見到真實的場景,竟然是如此的殘忍。
木訥的洗刷,去裏間擦臉。李曉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我的身後,拿著掃帚輕輕的掃著地麵。掃帚在地麵上輕輕的劃過,一陣塵土竄起來,嗓子眼一陣陣的幹癢。
“李曉,你不能輕點啊?快嗆死了。”我不悅的抱怨道。
“已經很輕了,這是土的地麵,不比城市,在怎麽輕也會有塵土,你忍一下吧。”
我閃到一邊去,不說話。李曉掃完地過來我身邊:“若冉,收拾好了嗎?我帶你去看看奶奶吧。”
“恩。”
跟著李曉走出屋子,朝著院子裏東側一間破舊的屋子裏走去。
我終於可以細細的打量李曉的家。院子裏已經沒有了大門,南麵低矮的圍牆坍塌了大半。院子裏兩處破舊的屋子,一處是李曉爸爸媽媽住的地方,共兩間房子。另一處便是李曉現在帶我去的地方,比李曉爸爸媽媽的屋子還要殘破。因為太過殘破,太過隱蔽,我昨晚來時竟未發現。
跟在李曉的身後,低著頭往裏走,還是不小心觸到了門框,一聲悶響震得頭暈暈的疼著。用手捂住,輕輕的揉著,跟在李曉後麵進去,一隻腳剛剛邁進去,一股混著濃烈狐臭和淡淡藥味的空氣撲進鼻子,我下意識的撩起衣服捂住鼻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緩緩的放下衣服,慢慢的吸了一口氣。
李曉奶奶已經醒來,臥在炕上,見李曉過來,高興的招手:“牙仔,你啥時候回來的?|
李曉握住奶奶的手,坐下:“奶奶,我昨晚回來的,但是回來的太晚了, 你已經睡下了,我就沒過來。”李曉說完朝我招招手:“奶奶,你看,我給你帶回媳婦來了。”
“奶奶好。”我咧著嘴笑著,站過去。
李曉奶奶盯著我,咧著嘴笑著,一口脫落的牙齒讓奶奶的笑容變得更加和藹可親,李曉奶奶往上直了直身子,拍了拍靠近自己的一邊,嘴裏說著什麽。
“奶奶讓你過去。”李曉笑著說給我聽。
我笑著點頭,坐到奶奶身邊。
李曉奶奶攥起我的手,兩隻手輕輕的搓著:“丫頭,冷不冷?”
“奶奶不冷。”
“我丫仔找到這麽漂亮的媳婦,是我牙子的福氣。牙仔,你可要好好的對人家。”李曉奶奶握著我的手對著李曉說。
“知道了,奶奶。”
我忽然心裏一暖,從很小時,我的奶奶便沒了,我在小的時候見到別人家的孩子在奶奶的懷抱中撒嬌,我真的很羨慕。那時,我在想,我的奶奶去了哪裏?我曾經有次跑回家問爸爸為什麽別人都有奶奶,就我沒有,爸爸眼圈紅紅的說奶奶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
我跟李曉待在奶奶的屋裏,聊了許久,雖然他們有好多話我聽不太懂,需要李曉的翻譯,但是我很開心,在這個家裏,除了李曉媽媽外,奶奶是第二個對我很好的人。我能感覺出來,奶奶是真的喜歡我,而我也真的喜歡奶奶。
從奶奶房間裏出來,天已經大亮,陽光躲在雲層中,灑下點點的光芒。我站在院子裏,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偏遠鄉村帶給我的視覺與觸覺的衝擊。
李曉家在半山腰上,站在坍塌的牆邊,可以看到漫山光溜溜的樹木,以及覆蓋在上麵若隱若現的未融化的雪。山坳裏,一團團雲霧繚繞著,幾縷嫋嫋的炊煙從或粗或細的煙筒裏鑽出來,融進霧裏,遠遠望去,美得不可方物。
吃飯席間,李曉爸爸給我們各盛了一碗雞湯,李曉媽媽拍手叫著笑著。李曉奶奶把嘴放在碗邊,刺溜的喝一口,露出滿足的微笑。我在一邊靜靜的吃著,看著眼前的這一家,因為一頓雞肉帶來的滿足。我想,有時,最簡單的食物和處境方能帶給人最深刻的歡樂吧。
飯後,我跟李曉一家人坐在炕上,大家因為剛剛雞肉帶來的飽腹,滿足的剔著牙,我想在問一下李曉爸爸關於買房子的決定,但是竟然不忍心再提起。
李曉爸爸大抵是看懂了我的心思,裝上一煙袋煙,按下,點燃,深吸一口,一臉愁容。
也許,李曉爸爸原本就是這種性格,他並不是針對我的,這個農村的漢子過慣了苦日子,縱使李曉曾不間斷的給家裏打錢,但是在生活麵前他依然不得不精打細算。他沒有能力也不想去為房子支付一些錢。
大約十點,我跟李曉往省城裏趕,臨別前李曉奶奶握著我的手,不斷的說著讓我再去玩。李曉媽媽也在我旁邊轉著。唯獨李曉爸爸,在一邊抽煙,未說話。
從李曉家裏出來,走在滿是泥濘的山路上,心裏感覺怪怪的,縱使我在想去不計較,但是我沒有辦法理解李曉爸爸對我的太對,更沒有辦法接受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雙手空空的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