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李曉拉我往炕上坐著，他拉著他媽媽的手跟他爸爸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用眼角掃了一下李曉的家。
昏黃的燈光下，泥土堆起來的牆壁，泥巴一塊塊的裸露在外麵。正前方的牆壁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數張獎狀，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獎狀已經發黃，有些地方被雨水洇濕，幹後變成黑乎乎的一片，融進泥土。
獎狀下的地麵上放著一張黑色的桌子，破破的桌麵，一條用磚頭墊起來的桌腳。桌麵上擺著三兩個茶杯，正對著我的茶杯杯柄已經摔掉，破碎的杯柄處纏著黑乎乎的膠帶，背麵上留著一個黑色的口印。
幾雙破了的沾滿了泥土的鞋子東一隻西一隻的散落在桌子前麵的地麵上，其中一雙鞋上的窟窿若隱若現。一個缺了一腿的板凳壓在一隻鞋上，三條腿的板凳，搖搖晃晃的，仿佛風雨來臨之前欲墜的危樓。
轉過頭，對上李曉媽媽的目光。李曉媽媽盯著我，嘿嘿的笑著，我尷尬的笑笑，迅速的轉過臉。
李曉跟他爸爸聊了一會，轉過身扶住我的肩膀說：“阿爸，家裏還有吃的嗎？若冉還沒有吃飯。”
他爸爸站起來，去下麵拿上一張小桌子，然後端上一盆黑乎乎的東西。”
“爸爸說，隻有這些了，今天天黑了，我們湊合著吃吧。”李曉爸爸把東西推到我麵前嘟囔著一句，李曉解釋給我說。
我擺著手咧著嘴笑著：“謝謝叔叔，我不餓。我不吃了。”
“你剛剛做了一天多的火車，又加上走了那麽遠的路，真的不餓嗎？”李曉問。
“不餓，你吃吧。”我咧著嘴笑著說。
李曉從盆中拿起一塊，剝掉皮，開始吃了起來。我在一旁咽著口水，一股惡心從心底泛起。李曉吃的是地瓜吧，隻是盆中的地瓜大抵是因為反複熱的原因，皮黑乎乎的，眼前的地瓜不在有初次煮熟時的清香甘甜，反而帶了一股蒸餾水的異味，我往後坐了坐，挪開了一段與李曉的距離。
李曉媽媽不斷的想伸手碰放在一邊的我帶來的禮品，每次伸手前都會小心翼翼的看一下李曉爸爸，見他沒瞅見，迅速的伸手碰一下，咽下一口口水，然後在抽回，周而複始。李曉爸爸往煙鬥裏塞上一煙鬥煙，使勁的往下按按，用火柴點燃，猛吸一口，抬頭，噴出一口煙。李曉低著頭吃飯。我在李曉一旁坐著。
李曉媽媽的動作神情讓我心裏一緊，我實在看不下去：“阿姨，吃點這個吧，這個好吃。”我起身拿起一包海產品撕開，寄給李曉媽媽。李曉媽媽輕輕的用手碰一下， 抽回手去，然後斜著眼睛瞅著李曉爸爸。李曉爸爸繼續抽著煙，沒有說話，李曉媽媽艱難的抽回手去，我拿著魷魚絲，尷尬的站在那裏。
“娘，吃個，好吃。”李曉咽下飯，站起來從我手中拿過魷魚絲撕開，寄給他媽媽。李曉媽媽高興的拍著手，笑著。斜眼瞅一下李曉爸爸，然後用兩根手指頭夾著一根魷魚絲坐到一邊的角落裏慢慢的吃了起來。
我戳戳李曉，用眼瞄了一下禮包，李曉伸手拿起來一包寄給他爸爸：“阿爸，你嚐嚐，好吃來。”
李曉爸爸接過來，放在一旁。
我站在一邊，肚子咕咕的，我戳李曉其實是想讓李曉寄給我點，我也想吃的。可是，李曉不懂我的心思，我怨恨的瞅了一眼李曉。像感知了什麽似的，李曉轉過身來，寄給我一包：“你吃點吧，晚上也沒吃飯。”
我尷尬的咧著嘴笑著，接過來，撕開一塊放進嘴裏，魷魚絲的甜香混著淡淡的魚腥躥遍口腔，衝擊著我的味蕾。之前我隻是覺得魷魚絲味道還不錯，竟然從來不知魷魚絲竟如此美味。我貪婪的吃完，不自覺的吮吸了一下手指。
在魷魚絲的刺激下，我的肚子叫的更加厲害，不好意思的掃了一下四周，用手壓住肚子，緩解一下饑餓。
李曉大抵聽出了我肚子的叫喚聲，伸手又寄給我一包，我看著搖搖頭。
等李曉吃完，把桌子收拾下去後，李曉爸爸已經抽完了煙，李曉坐下，緩了一會說：“阿爸，我跟若冉已經領證了。”
“啥時候的事？”李曉爸爸對著鞋底卡掉煙鬥裏抽完的煙。
“去年，畢業的時候。”
“啊，都結婚快一年了啊。哎，反正我跟你媽都不中用了，你連結婚都不告訴我們了。”李曉爸爸說完重新裝上一煙鬥煙，點上火，吸起來，因為他說的很慢，我大致聽懂了意思。
李曉低頭，小聲說：“阿爸，不是那樣子的。”
“行了，反正都已經結婚了。”
“阿爸，對不起.……阿爸，我去過若冉家裏了。”
“恩。”
“她……她家希望在我們上學的地方買一套房子，咱家裏也出點錢。”李曉囁嚅著，說完低下頭。
李曉爸爸狠狠的抽著煙，未說話，眼前的煙霧繚繞著，我被嗆出了眼淚。李曉媽媽已經吃完了手裏那包魷魚絲，伸手走到我跟前嘿嘿的笑著。
“一邊去。”李曉爸爸大聲嗬斥一聲，李曉媽媽渾身一哆嗦，閃到了後麵。
我忽然很厭惡李曉的爸爸，他簡直是符合了我心底對所有壞男人的構想。
我從炕上站起來：“叔叔，我們結婚了，不能一直租房子住，所以我們想在省城買一套房子。我爸媽想看看您的意思，當然買房子，我爸媽也會出一部分錢的。”我笑著說，聲音雖小，但是很挑釁。
李曉爸爸抬頭瞅了瞅我，低下頭，又按上一袋煙，點上，狠狠的抽了一口說：“你看看這個家，我沒有錢。”
李曉拉住我，做回炕上：“阿爸，我知道了。”
我氣鼓鼓的瞅了一眼李曉，氣結。
吸完煙，李曉爸爸站起來，拍了拍上衣跟褲子，對著李曉說：“牙仔，你出來。”
李曉看了我一眼，出去。我站在炕前麵，不知該如何進退。出門前媽媽一再的叮囑我不要發脾氣的，但是我還是沒忍住。不知為何，我能覺出來李曉的爸爸並不喜歡我，可是我不知道為何，我們見麵才沒多久。
胡思亂想著，被咯吱咯吱的聲響喚回神，李曉的媽媽正在小心翼翼的從袋中扯著魷魚絲。我走過去，拿出一包笑著寄給她：“阿姨，你吃。”
她起先一愣，警惕的伸手去戳，見我一直微笑，便快速的從我手中拿過，抬頭，咧著嘴朝我笑著。
忽然眼眶熱熱的，我很可憐眼前的這個跟我媽媽差不多同歲的女人，因為境況的不同，所以她們的生命軌跡也是天壤之別。隻是，她雖瘋了，但是卻還是善良的，知道我對她好，她絲毫不吝嗇對我的微笑。這是我來到這個家中收到的第一份善意的微笑吧。
李曉跟他爸爸在外間快速的交談著，因為語速太快，我聽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麽。隻是李曉爸爸近乎斥責的聲音和李曉委屈的辯解讓我隱約覺得，可能跟我有關，也可能跟房子有關。
許久，李曉跟他爸爸進來，李曉爸爸鐵著臉，李曉耷拉著腦袋，兩個人自動忽略了我的目光。
李曉爸爸重新點上了一袋眼，抽著。
我戳戳李曉，李曉拉我出去，走到院子中，李曉深吸一口氣：“若冉，剛剛你為什麽那麽個語氣跟我爸爸說話？”
“哪麽個語氣？”
“你別跟我強，我不是傻子，我能聽出你語氣中的不願意，但是你非要表現出來嗎？”
強壓住心底的怒氣，冷笑著：“你怎麽不說你爸爸剛才的語氣，你怎麽不說我到你家裏受到的冷落，你怎麽不說我到你家裏竟然沒有口飯吃？”因為委屈，眼淚在眼圈中打轉，快要溢出來。
李曉看著我，而後看著天：“若冉，我家裏就是這種情況，我阿爸就是這種脾氣，飯給你端上去了，你自己不吃的。”
“李曉，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去我家裏，我爸媽也是這樣對你的？我不要求別的， 至少我第一次去，給我點熱乎飯吃不為過吧？跟我正常說幾句話不過分吧？”
李曉大抵覺得理虧，閉著嘴不說話。
此刻，月亮西斜在空中，明晃晃的照著大地。遠方在月光的籠罩下，一片灰白。幾顆殘星若隱若現，散發著羸弱的光芒。
李曉在我身邊，我卻沒有了歸屬感。心底瑟瑟的，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嗎？眼淚終究承受不了地球引力，順著眼角落了下來，我伸手擦著，眼淚所過之處的皮膚，一陣陣冰涼，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
李曉過來攬我說著對不起，我的眼淚更加洶湧。
“李曉，我想回家。”我哭的一顫一顫的說。
李曉抹掉我的眼淚，緊緊的擁我入懷：“若冉，對不起，不哭了。剛剛我爸爸叫我出去，我們談了許久，大致是一些你的情況，你家裏的情況。若冉，如果要買房子的話，我家裏真的沒有錢。”
我靠在李曉懷中，不想說話，此刻我隻想回家，我想吃一口熱飯，喝一口熱水，僅僅如此罷了，至於房子，我不想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