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搭乘去李曉縣城的火車,因為太過偏遠的緣故,去李曉縣城的火車一天隻有一班並且都是最慢的綠皮車。憑我的印象與記憶我實在想不出這是一個多偏遠的地方。
當火車順著華北平原,穿行過太行山脈,一片片被北風吹得皴裂的黑黃的土地呈現在了眼前。幹枯的老樹依次排列,像行將就木的老人,孤零零的站立著,等待著生命的衰敗。地麵光禿禿的,從行走的列車上望去一條條溝壑,錯綜排列著,折射著陽光,或亮或暗。
火車越過黃土高原,貼著祁連山馳過,一片片雪白的山麓衝刷著眼睛漸漸習慣的黑黃色調。漫山遍野,雪白一片。
當我沉浸在陌生環境帶給我感官上的衝擊與刺激時,李曉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李曉,為什麽你看起來不開心?”我從窗外抽回神來,拉過他的手問。
李曉低頭囁嚅著:“若冉,我怕你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麽?”我疑惑的說。
李曉抽回手,咽下一口唾沫,頓了頓說:“若冉,你坐這趟火車一路往西走著時,這一路你有什麽樣的感觸?”
“荒涼啊,越走越荒涼。”
“嗯,但是我家那邊比這裏還荒涼。不,是比這裏還要荒涼百倍。”說完,李曉把頭低向更低處。
我眼睛瞪的大大的,吃驚的問:“真的?真的比這裏還荒涼?那得多荒涼啊,我想象不出來。”
李曉臉色凝重的點點頭。
我心霍的緊了一下,究竟是什麽荒涼的地方,讓李曉如此的難以開口?我真的想象不到。
當火車緩緩的進站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兩點。當我們從火車上下來,當我走出出站口,我才知道,李曉說的是真的,他並沒有騙我。
眼前的這個火車站,與其說是火車站,不如說是兩間隨意搭建的平房。破舊的平房孤零零的站立著,一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牌匾上,用毛筆寫著“火車站”三個字,因為歲月太過久遠,字已經褪色,遠遠望去,像缺胳膊少腿的殘疾人。
兩間平房一間用作賣車票,另外一間裏麵擺上了三排椅子用作候車室,在候車室的最邊上開一道門,連接著站台,迎接來來往往的人。
火車站周邊空蕩蕩的,三兩個商鋪孤單坐落著,一行行人從眼前顫顫巍巍的走過。一輛破舊的大巴停在車站出口,一個穿著破舊青綠軍大衣的男人站在車門處吆喝著售票。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從未想過中國竟還有如此破落,如此落後的地方。我站在門口,呆呆的失魂落魄。
李曉拎著東西,扯著我的衣服袖子,匆匆的往前跑,跑到大巴處用方言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然後李曉交錢,我們上車。
一上車就被裏麵嗆人的味道熏得胃裏直翻酸水,車廂裏的柴油味混合著或濃或淡的臭味,直鑽鼻腔。
憋著氣,強忍著落座,我緊緊的皺著眉頭,麵色凝重。李曉輕輕的掐了一下我的手,隨後快速的移開。
我茫然的盯著李曉,李曉像犯錯般低頭小聲說:“若冉,你是不是被我們縣城嚇壞了?” 我盯著李曉,隨後把目光移向窗外,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說:“李曉,我的確是被驚到了,我從未想過竟然還有這樣古老的地方,我一直覺得這種地方,這種場景隻有在書裏,在電視裏才能看到。”
“對不起,若冉,你可能要做好準備,我們家比這裏還要破落許多。”李曉咽下一口唾沫,艱難的說。
我忽然很心疼李曉,這就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成為他現在的樣子,他真的不容易。我咧著嘴笑笑,晃晃李曉的胳膊,指了指窗外:“沒關係,我覺得這裏很好啊。你看這邊天多藍,我隻有小的時候才見過這麽藍的天,長大後再也沒見過了。”
李曉抬頭,感激的點點頭。
車窗外,天空湛藍高遠,白雲潔白,大團大團的飄過,仿佛是跟車比速度。藍天白雲映襯著遠山,美景如畫。拉開車窗,深吸一口氣,一股放鬆,一種怡然自得湧上心頭。這個地方,雖落後,但是質樸,最大化的保留了大自然對於人類的恩賜,是我喜歡的地方。
風嗖嗖的順著車窗灌進來,撲在臉上身上,一陣寒意。打著寒顫關上窗子,快速的搓著手跟臉,哆哆嗦嗦的問:“李曉,多久能到你家?”
李曉雙手搓著我的胳膊說:“還要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我驚恐的問。
“嗯,坐車兩個小時,走路兩個小時。”李曉像司空見慣一般,淡然的說。
我驚在那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車沿著土路慢慢的行進,不時的晃動著,我的身子像打轉陀螺一般,不停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滑動著,李曉緊緊的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不小心掉下去。
被不斷顛簸的車子晃得腦袋生疼,我靠在李曉的肩膀上,緊緊的抓住他的胳膊,看窗外的景色不斷地變換,慢慢的後退。
當天色開始黯淡下來時,我們下車,看見車在我麵前絕塵而去,我跟李曉孤零零的站在曠野中,像兩個孤魂野鬼。
李曉拎著東西,我挎著李曉的胳膊,兩個人雙腳一上一下的踩在凍成冰的土地上。腳微微抬起,微微落下,一用力,一股麻木的疼痛便傳遍全身。
沒走多久,我開始氣喘籲籲,李曉停下,等我。我拽著李曉的胳膊,喘著粗氣。
“李曉,還要多久,我走不動了。”我喘著粗氣,一頓一頓的說。
李曉看了看天,而後看了看我:“我們還要走兩個小時,若冉,快點走,跟上我,不然照你這個速度回到家要半夜了。”
“啊,還要兩個小時?可是我走不動了怎麽辦?”
“在堅持會,要是天黑了,我們的路更難走了,天黑了,山裏的狼、豹子、野豬野狗什麽的都出來了,我們就危險了。”李曉一臉嚴肅的說。
我渾身一哆嗦,快速的用眼角掃了一下四周,大聲叫著:“別說了,我們快走吧,我不累了。”
李曉哈哈大笑著說:“若冉,你真膽小,也沒那麽危險,隻要我們走快點。別怕,還有我。”
“別笑的這麽大聲音,萬一把那些野獸驚醒了怎麽辦?”我快速的捂住李曉的嘴巴,驚恐的看了看四周。
在我的小跑,李曉的氣喘籲籲,因為害怕我夾著嗓子說話中,我們在天剛剛黑透時來到了李曉家所在的村落。一個坐落在山腳下,閃著稀疏的燈光,在暗夜中如同鬼火的小村子中。
此刻天已經黑透了,夜像帷幕一樣遮住天空,一輪明月掛在山那邊,淡淡的灑下灰白的光華,映著天空中點點星光,周邊的一切變得影影綽綽起來。
看什麽都會想成我害怕的東西,我緊緊的拉住李曉的手,因為害怕,呼吸變得厚重起來,手心滲出的汗珠落在李曉的手背上,被風一吹,冰涼。
不自覺的打著寒顫,李曉騰出一隻手攬著我,笑著說:“若冉,不怕,這就到了。”
我瞅瞅四周,用力的點點頭。
當李曉敲開一扇古老破落的木門時,開門的女人愣了一下,繼而大笑,嘴裏發出嗚嗚呀呀的叫聲,像是高興的呐喊。緊接著後麵跑出來一個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罵罵咧咧的說著什麽,推開擋在門口的女人,見到門口處的李曉時驚了一下,然後摟住李曉大笑,嘴裏說著什麽。
李曉用我聽不懂的方言回應著他。那個男人不停的拍著李曉的後背。當李曉從那個男人懷中出來時,李曉攬過一邊的我:“爸爸,這是若冉。我我.……女朋友。”
那個男人把眼光從李曉身上移開,收起微笑,看向我,目光淩厲,有一種說不出的厲害。
我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咧著嘴笑著:“叔叔好。”
他上下打量著我,而後點點頭。
我一直討厭別人用這樣逡巡的目光來看我,隻是奈何他是李曉的爸爸,我的公公,我不能發作。
李曉爸爸拉李曉進門,未理會站在一旁的我。我尷尬的站著,又惱又怒。李曉媽媽圍著我嘿嘿笑著,拉我進去。
我站在鍋灶前,不知如何進退……
李曉過來拉著我跟他媽媽往裏麵的房間裏走著,我任由他牽著,心裏失落落的。
“爸爸,這是若冉給你們買的。”李曉忽然站住,把兩堆東西推到了他爸爸麵前說。
他爸爸笑笑說了一句。我瞪著眼睛迷茫的看著李曉。李曉笑著說:“我爸爸說很感謝,下次來別帶東西了。”
我笑著說:“叔叔客氣了。”
站在一旁的李曉媽媽伸手想碰這堆東西,被他爸爸狠狠的敲了兩下手,而後她驚恐的低下頭,狠狠的攥住衣角,一點一點的像這堆東西上靠。
李曉咳了一下,問:“爸爸,奶奶的?”
他爸爸指了嘟囔著指了指東方。
李曉點點頭說:“那我跟若冉明天再去看奶奶吧。今晚上晚了,她都睡了。”
我忽然很疑惑,李曉到底在怎樣的一個家庭中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