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伊枕沒有追出來，我一個人拖著偌大的行李箱走在省城漆黑的夜裏，走一步哭一次，像要背過氣去。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打開。
一聲聲短信聲鋪天蓋地的傳來，手機在手裏不斷的震動著，像是受盡了極刑一般痛苦。愣神間，媽媽的電話進來。
“喂，媽媽。”
“若冉，你這個孩子，你去哪裏了？為什麽一直關機，你要嚇死我跟你爸爸嗎？”電話剛剛接起，媽媽嚎啕大哭的聲音傳來。繼而傳來爸爸的安慰聲，爸爸從媽媽手中接過電話，焦急的問：“若冉，現在在哪裏？我跟你媽媽快急死了。”
“爸爸，別擔心了，我沒事。”
爸爸長舒了一口氣，繼而沉重的說：“沒事就好，寶貝，你現在心情好些了嗎？我跟你媽媽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是在當時的情況下，真的不忍心說，對不起。”
“對不起，爸爸，是我不好，我知道不是你們的原因。爸爸，來接我好嗎？我想回家？”我咧著嘴笑著，裝作盡量開心的說。
爸爸疑惑著：“現在？”
“嗯。”
“你現在在哪裏？寶貝，你不是跟伊枕在一起嗎？”爸爸的聲音忽然變得疑惑。
深吸一口氣，苦笑著：“等回家再跟你們說吧，我想回家了，爸爸。”
“好，你在哪裏？”
“在國華大廈的肯德基。”
“好，寶貝，爸爸現在就去，你自己注意安全。”爸爸凝重的說。
用手把嘴角向上翹翹，裝作開心的模樣：“好，爸爸，你注意安全。”
掛掉電話，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拉著皮箱一步一步朝著國華大廈走去。過了十一點的省城的夜裏，繁華依舊，到處燈光明亮，霓虹頹靡。我獨自走在冷風吹的寒冬的夜裏，孤單的難受。
國華大廈的肯德基，因為臨近過節的緣故，人依舊很多，許多人會在國華大廈裏麵購完物，然後來這裏坐坐，歇歇腳，欣賞一下自己剛剛的戰果。雖然夜深了，但是人還是如白天一樣。
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從包裏拿出鏡子，鏡子中的自己眼睛紅腫的厲害，眼球裏麵布滿了紅血絲，縱橫交錯著。臉頰上順著眼淚下落的方向，一道道滲出血絲的口子，微微開合著。嘴巴鼓鼓的，腫脹著，像兩片香腸壓在了一起。咧著嘴，想笑，嘴唇處一道血口裂開來……
去廁所洗了把臉，想洗掉今天哭過的痕跡。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衣服，坐回來，呆呆的盯著窗外。
一會，我該如何跟爸爸說，要說什麽？要把我跟伊枕的事情全部告訴爸爸嗎？不知道，腦袋亂亂的，疼著。
爸爸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淩晨，肯德基裏麵的人基本上走了，隻有三兩個人像我一樣，呆呆的坐在那裏，盯著窗外。黑夜裏的窗子像一麵鏡子，照出了我們各自不同卻又類似的落寞。
媽媽跟在爸爸身後，見到我時越過爸爸扶住我的胳膊，一臉淚痕，眼睛腫脹的厲害，我抬手輕輕的在媽媽眼皮上按摩了幾下，想緩解一下媽媽眼皮上的腫脹。
“若冉，你還好嗎？”媽媽從她的臉上拿過我的手，帶著哭腔說。
我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咧著嘴笑著：“別擔心我了，媽媽，我們回家吧。”
“走吧， 老婆子，我們回家吧，有什麽事車上說。”爸爸攬過媽媽跟我的肩膀說。
跟爸爸媽媽出了肯德基，一路上相顧無言。
在車上，我把我跟伊枕的事情告訴了爸爸媽媽。告訴他們伊枕在深圳那段日子對我的好，告訴我回到省城後住到伊枕的房子裏，告訴我去看般若的場景，告訴他們我想放棄伊枕的打算……唯獨沒有說與伊枕分手五年的女朋友回來了.……
媽媽聽著，握著我的手越來越緊，不斷地抬手擦著眼淚。爸爸沉默的開著車，車廂內流淌著淡淡的音樂。
實在受不了來自心底的疼痛與壓抑，轉過頭，盯著車窗，車內的場景反射回來，我看見媽媽捂住臉，肩膀一顫一顫的抖動。
抬手擦掉車窗玻璃上的水汽，使勁把臉往前抻抻，鼻子靠在車窗上。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一行路標在車燈的照耀下， 泛出亮光和牌子上的指示標，遠遠望去，如同鬼魅。車輛疾馳而過，路標瞬間灰暗。恢複了該有的寂靜。
高速上的車輛很少，車速不一，爸爸在超車與被超車中前進。
回到家時，天際已經不似夜晚那樣厚重，天空的顏色已由深黑變成了黑藍，天際漸漸的出現了紅光。月亮已經退到了偏西的天空，漫天殘星疲憊的眨巴著眼睛。
渾身疲乏，跟爸媽道過晚安之後回到臥室，和衣躺在床上，關上燈，感光細胞一時不能適應眼前的黑暗，呈現在視網膜上一片漆黑。閉上眼睛，緩了一會，睜開，屋內透滿了殘月疏星的光，明晃晃的。
從口袋裏拿過手機，按下電源鍵，手機屏幕閃了一下， 繼而一片灰暗，折射著殘月疏星的光，如同一麵銅鏡，微微照出我的臉的大致輪廓和我心底的不安。
伊枕現在在做什麽？他找過我嗎？已經被我傷透了心了吧？苦笑著，把手機放進一旁的抽屜裏。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我也不想在充電，就這樣吧。對我們都好。
我在明晃晃的月光中失了神，翻來覆去，終於睡著。隔天醒來時，天已經大亮，陽光溫婉的灑在身上，熱乎乎的。躺在暖洋洋的陽光中，微微一動，渾身酸疼著。眼皮瑟瑟的難受，如同兩片香蕉合在上麵，黏住了上下眼瞼，需要努力的睜眼睛才能恢複以往看東西的眼寬。手跟臉已經適應了溫暖，絲絲縷縷陣痛著。
往陽光中緩緩的移動了兩下，身子完全暴露在陽光裏，眼睛迎著光線，微微的泛黃。強忍住想要充電開機的欲望，在陽光下，用指甲狠狠的掐住了手指頭，像要掐入肉裏一般。
等心情漸漸的平複下來，汲著拖鞋下樓，爸爸依舊在看報紙，媽媽無精打采的仰在沙發上。
見我下來，媽媽起身：“若冉，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媽媽你呢？”
“我……我也很好。”媽媽說著朝廚房裏走去，擦肩而過之時我看見媽媽泛著紅血絲的眼珠，昨晚，媽媽一宿沒睡，哭了許久了吧。咧著嘴，一股苦澀由心底傳遍全身。
爸爸收起報紙，拍了拍一邊的沙發：“若冉，過來坐。”
“好。”我慢騰騰的走到爸爸麵前，坐下。
“睡得還好嗎？”爸爸和藹的問。
我笑著點頭。
爸爸拉過我的手，輕輕的握著：“寶貝，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已經無法更改，所以你要放寬心。難過是正常的，但是不要沉浸在難過中不能自拔，已經發生了，就要去想解決的辦法，不要自暴自棄好嗎？”
“爸爸，不用擔心我，我會好的，給我一點時間，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我的女兒會走出來的。”爸爸說著欣慰的摸了一下我的頭。“若冉，你很喜歡伊枕對不對？”
渾身一激靈，低下頭：“也許吧，他人很好。爸爸，是命，命裏注定我們隻能擦肩而過，命裏注定我們有緣無分。”說完，我抬頭，眼眶熱熱的。
爸爸長歎了一口氣：“你想聽聽爸爸的想法嗎？”
“嗯。”我點頭。
“若冉，我知道你因為覺得自己不能做媽媽了，你怕對伊枕不公平，所以才想跟他分手。但是，女兒，這樣對伊枕不公平，你想過了沒有？”
我一臉疑惑的看著爸爸。
爸爸笑笑：“伊枕對你好不好？”
“好。”
“伊枕知道你離過婚，流過產嗎？”
“知道。”
“傻女兒啊，那不就是了，伊枕知道你離過婚，流過產，但是他依舊選擇去深圳找你，依舊跟你表白，依舊讓你回省城，說明他愛你，他在乎你本身多過任何事情。所以你現在這樣離開是不是對他不公平？伊枕付出了那麽多，他什麽都不在乎，最後卻換回了你的惡言相向和不辭而別，你換位思考一下，換做你是伊枕，是不是會傷透了心？”
心驀然一緊，若換做我是伊枕，我一定會特別難受吧，付出了真心對待的人卻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還在末了，扔下一千塊錢表明想跟自己一刀兩斷，互不相欠的決心。
爸爸大抵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輕輕的搓著我的手：“若冉，你應該把你失去子宮這件事告訴伊枕，告不告訴是你的事情，但是怎麽選是人家伊枕的事情，你不能替他做決定對不對？孩子，你這樣對伊枕對他太殘忍。”
心撲通撲通的跳著，我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想要跑回樓上拿手機充電，給伊枕打電話，跑出一步後，又頹然的回到沙發上，坐下， 苦笑著， 我已經把伊枕傷透了吧，若我給他打電話該怎麽說，他會原諒我嗎？萬一他已經決定放棄我了怎麽辦？算了吧，就這樣吧。心疼的一抽一抽的，趴在膝蓋上，用力的抵住心髒，緩解來自心底的悔恨和疼痛。
媽媽已經從廚房端出飯來，喊我吃飯，我木木的走過去，胡亂的把麵包塞進嘴裏，牙齒上下咬合著，食物從嘴裏一點點咽進胃裏，什麽味道都沒有，卻漸漸 的填滿了我空虛的心，胃滿了，心大抵也會滿吧？
伊枕，若你此刻知道我的悔意你會選擇原諒我嗎？若你知道我已經喪失了做媽媽的資格，你還會像之前那樣接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