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吃過午飯，李曉爸爸在看電視，李曉媽媽因為電視上不斷播放的畫麵好奇的盯著，一會趴到電視屏幕上，一會站起來手舞足蹈跳的。我跟李曉分坐在奶奶兩側，奶奶拉著我跟李曉的手滿足的笑著。
“孫子，咱可要好好對人家若冉，知道嗎？”
“知道。”
“不能欺負她，若冉是個好姑娘，什麽事你一個大男人的都讓著她點，聽到了沒？”
“知道，奶奶。”李曉抽出手來晃動著奶奶的肩膀撒嬌道。
奶奶無奈的笑著，看向我：“我這孫兒啊，從小懂事，但是就是會朝我撒嬌。”
我咧著嘴笑著，點點頭。
“若冉啊，李曉找到你，是我李家燒高香了，我知道的……”
“奶奶.……”
“好孩子，你先聽奶奶說。奶奶心裏明白，什麽都明白，是我們家李曉高攀你啊。起初，奶奶還擔心，你一個城市裏的嬌小姐，哪能過苦日子啊，後來接觸後，奶奶算是明白了，若冉是個好孩子，你不嫌棄我們家貧困偏遠，跟李曉在一塊隻是因為圖他這個人啊。”奶奶抬手抹抹眼角，放下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來回的搓動著，手在奶奶粗糙掌心的摩擦下，熱乎乎的。“孩子，我們家裏的情況你知道一些，所以有什麽事你一定要擔待些。你爸爸不愛說話，整天黑著臉，但是你爸爸心眼不壞，也很孝順我。”
從奶奶手中抽出手來，努力的張開，想全部暴漏在空氣中，降一下溫度。“我知道，奶奶。”
奶奶重新握住：“哎，你爸爸媽媽也是命苦啊。早些年你媽媽因為因為李曉的胞哥在她懷中夭折了，從此她就得了失心瘋，整天的瘋瘋癲癲，隨著歲數越來越大，瘋的越來越厲害了。你爸爸前些年賣血弄壞了身子，這兩年身子都一直不好打針吃藥的也沒少花了錢。我啊，更不用說了，是個累贅啊。”
奶奶說完，抬頭看著天花板，一滴渾濁的眼淚從眼角緩緩流出，李曉伸手擦掉：“奶奶，你說什麽呢，我長大了，我今後會好好孝順你們的。什麽累贅不累贅的，你才不是呢，你是我最親的奶奶。”李曉趴在奶奶肩膀上，奶奶輕輕的拍著他，眼中泛著淚光，嘴角掛滿笑意。
李曉爸爸身子愣了愣，依舊保持了看電視的動作，未說話。李曉媽媽也依舊在拍手尖叫。我忽然很動容，也忽然明白，為什麽李曉要如此顧及家裏。在這樣一個每個人不顧自己拚盡全力付出的家庭裏，縱使日子過得艱難，情分也已經深埋了吧。隻是這種不顧自己周全的愛我總是接受不了的，在我的觀念裏，愛人之初先要自愛，唯有此，愛方可長存並會博大。
傍晚，在陽光漸漸隱退到樓宇後麵，散發出昏黃柔和的光芒時，我跟李曉帶著帶李曉爸爸媽媽和奶奶去了樓下的小花園，坐在藤椅上，聽著風吹散風鈴的清亮聲，看著夜色漸漸的漫上來，染黑整片天空。
樓下的人漸漸的多了起來，加班的人拖著疲乏的身子耷拉著腦袋拎著包回來了，吃過晚飯出門遛彎的人出來了，打情罵俏卿卿我我的情侶夫妻相擁走著走過來……花園中人越來越多，說話聊天的，練歌打太極跳廣場舞的，討論書籍國畫的，全都聚集於此，聲音此起彼伏。周邊的燈亮了，映著人影影影綽綽。此刻，小區的夜進入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
李曉媽媽加入了跳舞的人群中，學著大媽們手舞足蹈的樣子，不小心撞到這個大媽身上，踩到那個大媽腳上，因為跟不上節奏又亂了一群人的節奏，所以招致了大媽的不滿。李曉跑過去紅著臉道著歉，把他媽媽拉出來。
我跟李曉爸爸扶著奶奶順著花園邊的小路散著步。走到樓下的超市門口，碰見一個賣冰糖葫蘆的爺爺，鮮紅誘人掛滿糖衣的冰糖葫蘆直勾勾的撅住我的心。
“奶奶，你吃冰糖葫蘆嗎？”我伸著舌頭舔著口水問。
奶奶愣了下，繼而隨著我的目光看向賣糖葫蘆處：“奶奶不吃了，咬不動嘍。”
“爸……爸，你吃不吃？”
“不吃。”
“嗯，奶奶，你先稍微一等，我去買個吃去。”說完放下奶奶的手，快步走過去。拿了三串，美滋滋的往回走著。
走到奶奶跟前，奶奶猶疑的問：“若冉，多少錢？”
“十五，奶奶你真不吃點嗎？”眼睛盯著紅彤彤的糖葫蘆說。
“十五？”李曉爸爸皺著眉頭，大聲的問。
我嚇了一跳，收回迷離的目光，一臉疑惑：“嗯，怎麽了？”
“別吃了，退回去。這麽貴，這不是坑人嗎？就幾個山楂怎麽這麽貴，在我們那山楂都沒人吃，這裏竟然三支糖葫蘆賣十五！”
李曉爸爸說完伸出手想要去拿糖葫蘆，我下意識的躲開，剛剛想吃糖葫蘆的好心情全部被攪散，心底的火氣竄出來，強忍著，笑著：“爸，那是你們那邊，這裏賣都是這麽個價錢，我沒有覺得貴。”
李曉爸爸伸出的手在空氣中蕩了一會，緩緩的放下，頓了一會：“李曉賺錢不容易，你們都結婚了，要學會過日子，別浪費，要懂得節約。”
“我自己有工資，沒有花李曉的錢。您不知道嗎，李曉每月發的工資除了留下那一千塊全都寄回家了，所以就算我想花他也不給我啊。”飛快的接過話，狠狠的頂了回去。
李曉爸爸愣住，緩了許久：“那也是你們的錢，都結婚了，還分你的他的。”
“若冉，你在做什麽？”李曉從後麵拍了我一下，聲音中帶著慍怒。
咬著牙，慢慢的回過頭，微笑著：“沒有做什麽啊，叔……爸說我買糖葫蘆浪費錢，說你賺錢不容易，我不能這麽浪費的。我就把你每月隻留下一千塊生活費其餘的全部寄回家的事情跟爸說了。”
“你說些那個幹什麽啊，我把錢寄回家是應該的。”李曉咆哮著。
“對啊，我沒說不應該啊，我總得讓大家知道我沒有花你的錢對不對？所以我在解釋啊，你惱羞成怒什麽？難道我說錯什麽了？”冷笑著，對上李曉的目光，李曉的眼睛中閃著怒火，仿佛要吞噬掉我的偽裝起來的強硬和不屑。
李曉媽媽伸手搶過我手中的糖葫蘆，剝去糖紙開始舔了起來，李曉爸爸瞪著她：“放下。”聲音太大，李曉媽媽嚇得一愣，一哆嗦手中的糖葫蘆掉到了地上，落地的一刹那，一聲清脆的聲響，山楂上麵的糖衣瞬間破碎，花白一片。連在一起的山楂斷在銜接處裂開來，最上方的那個被甩了出去，順著地麵滑了幾步，停止不動。在地麵餘溫的烘烤下，所行之處留下了一行淺淺的糖漬。李曉媽媽蹲下撿起來，放在手中吹吹，驚恐的看著李曉爸爸。
賣糖葫蘆的人和來往的人看著我們，一臉狐疑，不遠處有人人竊竊私語著。臉熱乎乎的，從心底湧出的憤怒和難堪像一股血一樣一下衝入我的五髒六腑，身子哆嗦了一下，顫著手拿起糖葫蘆扔向不遠處的垃圾桶，砰的一聲，仿佛來自遠方的嘲諷。
“若冉，你做什麽？”李曉叫囂著。
回頭，深吸一口氣，輕蔑的笑著：“沒做什麽啊，不想吃了而已。”
“你是不是瘋了？”
“是又怎麽樣，沒花你的錢你管的著嗎，我願意。”
奶奶使勁的拉住李曉，朝他使著眼色：“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李曉氣呼呼的站在原地，嘴裏罵罵咧咧的。李曉爸爸在一側，黑著臉。
繞過他們，走到奶奶跟前：“奶奶，我累了，先上去了。”
走在台階上，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我變成了全家的敵人，明明我是花我自己的錢，住我自己的房子，到頭來為什麽我變成了寄人籬下。我好想家，好想我爸爸媽媽，我想回家，想給他們打電話，但是僅存的理智告訴我，我不能夠，若打了兩家的矛盾便埋下了。
回到臥室，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璀璨的城市。川流不息的馬路上，一處處路燈孤單矗立著，在遠方形成而一條流動的彩線，承載著孤單，延伸至天邊。我的孤獨仿佛匯入中間，一點一點糾纏著心底的疼痛。
李曉摔門進來：“若冉，你剛才是不是有毛病，你懂不懂什麽叫禮貌？”
已經冰涼的心中重新滲出熱血，一點一點軟化結痂的傷口，心底一陣陣疼痛，抬手輕輕的捂住，立在窗前，不想說話。
李曉走過來，狠狠的扳過我的肩膀，憤怒的叫囂著。
“滾。”狠狠的甩開他的手，惡狠狠地說。
李曉愣了下，繼而重新抓住，眼睛快要瞪出來：“你在說一遍？”
“聽不懂人話嗎？要你滾，聽懂了嗎？都滾吧，老娘不伺候了，別他媽的在這邊窮逼叨叨了，過不下去就離婚吧，別在我的家裏一個個全給我裝大爺。要是你看不慣，拿著你的東西滾出這個家。”我定住，冷笑著說，聲音不大，但是語調冷的讓我自己都覺得可怕，我從不知道我可以如此的心狠。
李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身子僵了一下，放開我，惡狠狠地盯著，繼而頹廢的坐在床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牆上的時鍾吧嗒吧嗒的走著，每走一下發出一聲聲響，刺破空氣，傳進耳朵，心裏一陣發慌。耳朵裏亂糟糟的，心裏更是亂成了一團麻。我第一次說離婚，在剛剛，沒有威脅的意味，是我在那一刹那的心聲。我真的受夠了，已經不想在將就。曾經我還在幻想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但是當一次次的失望變成了惡性循環時，我已經不在抱有任何希望。
我想當心一點點的變得堅硬，當我一點點的不想將就時，一些都到了盡頭了吧。覺得縷明白之際，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個小生命已經在孕育，在成長，離婚與我來說又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