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去超市，買了滿滿的兩包東西，拎著回家。每走幾步便要放下歇息會，購物袋柄在裏麵物體重量的重壓下，全都被糅合成了一根細細的繩子，一拎起，便仿佛勒進了肉裏，生生的疼著。
當我走幾步歇幾步好不容易把東西提上去時，人已經氣喘噓噓的直不起腰來了。從口袋裏摸索出鑰匙，開門。
“啊。”猝不提防，一個人影撲到我跟前，我嚇得驚叫起來，差點蹲坐在地上。帶回過神來，定眼一看，是李曉媽媽。她亦一臉驚恐，雙手抱在胸前，做防禦狀，一臉驚恐的看著我。
我的尖叫聲換來了李曉一家的目光，李曉一臉不悅：“若冉，你幹嘛那麽大驚小怪的，早上不就跟你說了我爸爸媽媽跟奶奶要來嗎？”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嗯，我以為你們還沒有回來，所以開門時沒想到屋裏有人。”強忍住心底的火氣，笑著說。
李曉過來，扶過他媽媽，一臉關切的詢問：“媽，你沒事吧？”
李曉媽媽看到我，吃吃的笑著，甩開李曉的手，到處跑著。我立在門口，像個外人，進退皆不是，心底的憤怒蹭蹭的往上鑽著，剛才倒像是我錯了。
“若冉，來奶奶這邊，奶奶可想你了。”李曉奶奶大抵是看出了我的尷尬與不悅，伸手招呼我過去。
慢騰騰的轉身把東西拎進來，走過去，坐下。“奶奶，我也想你。”
“乖孩子，剛才嚇到了吧？別介意哈，你媽媽啊就是一到新的地方就特別興奮，等她玩夠了就好了，就能安靜的坐下來了。”說完奶奶拉住我的手，輕輕的按了下。
心底豁然暖了一下，從我第一次見李曉奶奶時，我便喜歡她的，她雖然是沒什麽文化的農村老婦人，但是知情達理，看事情跟明鏡似的，不似李曉的懦弱和李曉爸爸的自私。
反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我知道，剛才我真不是有意的，李曉說你們要十一點多回來，所以我就去超市買了些東西，想中午咱們一起吃。我下去時還不到十一點的，我隻稍微轉了一下，所以我理所當然的以為你們還沒回來.……奶奶，剛才沒嚇到你吧？”
“傻孩子，沒有。我們來給你帶來不便了。”
“奶奶，說什麽呢，我喜歡你.……你們的。在一起熱鬧。”說完低頭摸摸腦袋。頭猛地一低，胃裏忽然翻江倒海起來，像有一股鋼繩在狠狠的攪動。捂住嘴跑向廁所。
跪在馬桶邊，吐了起來。李曉跟過來，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
“若冉，沒事吧？”奶奶大聲的喊。
“沒事.……奶奶……”
吐到胃裏連酸水都吐不出來時，李曉攙著我回到沙發上，仰麵朝天躺著，來自胃底的酸澀和身體上的無力逼出了我的眼淚。
“若冉，這是怎麽了？”奶奶擔心的摸摸我的頭問。
“奶奶，她沒事，孕吐。”
“孕，孕吐？”奶奶遲疑著問，繼而拍著大腿，大笑著：“奶奶老糊塗嘍，忘了我孫媳婦都懷孕兩個月嘍。若冉，吐了多久了， 厲不厲害？”
稍微舒服點時，強忍著直起身子：“昨天開始的，好難受，感覺胃都吐空了。”
“傻孩子，女人都要經曆這一步的啊。在忍忍，忍忍就過去了，當年我懷你爸爸時也是吐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就好了。哈哈，他爸，我要有重孫嘍，沒想到我這個老婆子有生之年也能見到重孫子，李家列祖保佑呀。他爸，今晚你去燒點紙，告訴一下咱老李家的列祖列宗，讓他們也沾沾喜氣。”說完看向李曉爸爸。
我隨著奶奶的目光看向了李曉爸爸，這個男人愣了一下，繼而點頭：“知道了，娘。”從剛剛一開始我開門到現在這是李曉爸爸第一次說話，確切的說是表態。
心底的失落一陣陣反芻，苦笑著：“奶奶，餓了吧？你坐著我去做飯。”
“好好好，你慢點啊孩子，我一把老骨頭幫不了你忙了。”
“奶奶，你開心就是幫我的忙了。”說完起身，拎過剛剛買的東西，去了廚房。回頭看李曉，李曉已經坐到了我剛剛坐的位置，沒有想要過來幫忙的打算。心裏的火氣蹭的竄上來。
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壓住火氣，讓聲音聽起來溫柔：“李曉，過來幫忙吧。”
李曉皺著眉頭看著我，看看他爸爸，慢騰騰的站起身，走過來。
“你坐在那裏跟個大爺是的做什麽？非要我喊你你才知道要過來做飯嗎？”李曉進來，我快速的關上廚房的門，皺著眉頭壓低聲音不悅的說。
李曉耷拉著腦袋：“讓，讓我家裏人看見我做飯對你不好。”
“對我不好？你給我說說對我哪裏不好？”氣不打一處來，因為生氣，牙齒磨得咯吱作響。
“我家裏人第一次來省城，結果飯還要我做，我家裏人心裏肯定不痛快，心裏會想平時肯定也是這樣子的，我這是找了個什麽媳婦。連飯都不會做。”李曉小聲嘟囔著。
我一把扯過李曉：“李曉，你說出去都不怕別人笑話嗎？我一個孕婦身體不舒服，結果婆家來人了，一家人都在那裏坐著玩，我自己做一大家子的飯？”
“哪裏在那邊坐著玩了，他們坐了一天多的火車，多累啊。你之前也不是沒坐過，別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做飯就滾，少在這邊惡心我。就知道你們累，我不累？大哥，麻煩你搞明白，我一個孕婦，剛剛去超市拎回來兩大袋東西，我是孕婦，孕婦你懂不懂。”因為生氣，聲音變得發抖。
李曉見我渾身發抖的樣子，低頭不在說話，我站在一邊，緊緊的攥著雙手，牙齒咯吱作響，要不是李曉家人在這邊，估計我早就發飆了。
狠狠的把李曉推到一邊去，默默的從購物袋裏拿出蔬菜。摘菜、洗菜。委屈在眼眶鼻尖聚集，轉化成淚水快要落下來。快速的拿過洋蔥，剝著，哭著。李曉站在一邊，伸手拍我的後背，我甩開。我不需要他的敷衍。
一切蔬菜摘洗完畢後，扔在案板上：“願意做你就做，不做你們就出去吃。”說完，推開李曉，擦手出去。“奶奶，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先回臥室躺會。”出來後低著頭說。
“好好好，快去吧。”
躺回到臥室裏，心裏堵得慌，委屈一波波湧起，眼淚抑製不住的掉下來。用被子蒙住頭，嗚嗚的哭起來。陽光曬在身上熱熱的，卻依然化不開李曉對我的敷衍和我漸漸冷卻的心。
忽然感覺有人拽我的腳，一咕嚕爬起來，對上李曉媽媽吃吃的笑。
“阿姨，不，媽，來這邊坐吧。”快速的伸手抹幹淨眼淚，對著李曉媽媽艱難的咧著嘴笑著說。
李曉媽媽看看我，看看床，試探般的坐下，一坐一起，拍著手笑著。繼而轉身起來驚叫著用手扶著玻璃輕輕的趴在落地窗上。低頭看了一眼，而後快速的後退，繼而重複。我看著她因為能趴在上麵的時間越來越長而開心的笑著，口水啦啦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成了透明的一條線。我忽然很羨慕她，可能她在普通人眼中是個傻子，但是她每時每刻都很開心，一點小事都能讓她知足。因為不懂，所以不會去深究，更不會去計較，所以萬事萬物落在她眼中都是快樂的。
去洗刷間洗了把臉，努力的洗去哭過的痕跡。也許，我真的不該計較這麽多的，既然已經知道的李曉的為人，我又何苦非要妄想去改變他。若性格真的這麽容易被改掉，那之前經曆的十幾二十年是不是都變成了笑談？那曾經的時光若沒有留下印記是不是都變成了諷刺？想明白後心疼的便沒有那麽厲害了。
洗過臉之後，輕輕的拉過李曉的媽媽，用梳子輕輕的梳著她的頭發，因為許久不梳洗的緣故，梳子在頭發裏寸步難行。李曉媽媽安靜的坐在陽光裏，任由我梳著，安靜下來的她，一臉安詳，與常人無異。
把頭發梳順完後，輕輕把她的劉海梳上去，用個粉色的蝴蝶結別住。滿意的點點頭。細細看來，李曉的媽媽年輕時也算是標致，濃眉大眼，李曉大致就是隨了他媽媽這點吧。可是天意弄人，在天災麵前，大抵能抗住它帶來的痛苦的人終究還是少數吧。
拉著李曉媽媽去洗刷間，輕輕地扳過她的臉，讓她看鏡子中的自己。起初她愣著一下，繼而伸手看見鏡子中的人也在伸手，然後吃吃的笑著，撫摸著頭上的粉色蝴蝶結。
等我跟李曉媽媽從臥室出來時，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李曉已經放下了圍裙。
“若冉，好些了嗎？”奶奶見我出來，關切的問。
“嗯，好了許多了。奶奶過來吃飯吧。”
“嗯，好。”
李曉爸爸扶著奶奶坐過來，繼而李曉爸爸媽媽挨著奶奶坐下，我跟李曉坐到了最下麵的。
“若冉，這是你給你媽媽紮的嗎？上麵那個好看。”
“奶奶眼真尖，我也覺得阿姨.……媽媽帶著這個好看呢。媽媽年輕時是個美人胚子吧。”
“對啊，哎，可是……造化弄人啊。吃飯，吃飯，不說這些了。”
一想起往事奶奶不自覺的摸了摸眼睛，大抵過往的事太過痛苦太過深刻，縱使過了這麽多年，每當奶奶想起來還是猶如在昨天般痛苦吧。
席間，奶奶像忘記了剛剛的傷心事般，一瞬又樂嗬嗬的說著念著，李曉媽媽在快速的吃著，李曉跟李曉爸爸全程黑著臉。
心裏堵堵的，又很慌亂，像做錯了什麽事情是的。可是細想下來，我並沒有覺得我真的做錯了什麽，難道剛剛我不該提李曉媽媽是美人胚子的事？還是因為我不做飯惹怒了李曉父子？可是平時在家李曉就做飯的，而在今天他家裏人來了，他就要全部推給我嗎，還是在我身體極其不舒服的情況下。
至於李曉爸爸黑著臉，我大致懂得。不管我有沒有說李曉媽媽是美人胚子這件事，不管這件事有沒有勾起他不願念及的過往，他都不會對我笑的。原本他便是不喜歡我的，今天尤其覺得我矯情了吧。他一直想找一個身板結實，可以給他家種地耕田的女子，而不是一個像我連飯都不願意做的嬌滴滴的女孩子。我想，這種差異，這種思想罅隙是我們今生無論多努力都無法填滿的天坑吧，它會橫亙在我們中間，時不時的跳出來，阻撓著，叫囂著，撕扯著，塌陷雙方內心的不滿和猶疑，扯遠我們的距離。我想，這便是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代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