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經過將近三十個小時的顛簸,我跟李曉終於在周一中午回到了省城。一下火車,一股熱烘烘的氣息撲麵,將近三月底省城的天氣已經開始燥熱起來。
早上在火車上跟敏姐續假一天,我今年的年假因為斷斷續續的休已經用了將近一半。
從火車站出來,拖著疲乏的身體回到家中,開門,扔下包,趴在沙發上,渾身酸疼著。在二十多度的溫度下,後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懶得去脫外套,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李曉因為有事,下了火車便趕去了公司。
趴了大約一刻鍾,起身,去衝了個溫水澡,身上的汙垢一掃而光,帶動著心情也變得好了許多。忽然想起還未給媽媽報平安,拿起一邊的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若冉,回去了嗎?”電話剛剛響起,便傳來了媽媽的聲音。
“剛剛到呢。”我躺在陽光中,懶洋洋的回答。
“寶貝,怎麽你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精氣神呢?”
“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並且還沒有臥鋪票了,做硬座回來的,累都累死了,哪裏還有什麽精神。”我朝著媽媽抱怨道。
“苦了若冉了,李曉家什麽破地方啊,回去一趟這麽折騰。以後辦完婚禮,少回去兩次。”
“知道了,媽媽。”
媽媽像記起來什麽似的,聲音變得焦急:“若冉,他家裏怎麽說買房子這件事?”
“媽媽,他爸爸說家裏沒錢,可能……”我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
“可能怎麽的?”
“可能不會出錢。”
“那叫什麽話!”媽媽生氣的說,因為生氣,聲音提高了一個音調。
我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麽。我不敢把李曉爸爸說的原話以及說這句話時的表情跟媽媽說,若說了,媽媽一定會拚命反對我們在一起的。
“你跟我說說他爸爸到底怎麽說的?”
“就是家裏沒錢,沒錢買房子,媽媽你別問了。”
媽媽忽略了我不耐的語氣:“你有沒有說咱家也出?”
“說了。”
“那他爸爸還是那個態度?”
“是。”
“這是一家什麽人,小的來我們家說我們家出首付,寫你們兩個人的名字,老的說買房子一分錢也沒有。他們到底想幹什麽?太過分了吧也。”媽媽憤怒的說。
我心底的委屈亦在聚集,連帶著火氣,但是我沒有辦法發作,我害怕我發作後媽媽更擔心我。深吸一口氣,緩緩的壓下心底的委屈:“媽媽,也許是真的沒錢,你不知道他們家……”
“若冉,你別替他們說話,這是有沒有錢的事嗎?這是一種態度,我知道李曉家不富裕,但是他們出一千塊,一萬塊也是一種心意。我想要的是這種他家裏會為了你們兩個人日後的幸福盡一份心的心意你懂不懂?”媽媽因為太氣憤,聲音有些發顫。
我隱忍的委屈忽然爆發,朝著媽媽大喊:“你朝我喊什麽啊?我也不願意啊,但是我都說了,他爸爸就說沒錢怎麽辦?我好逼死他嗎?”
電話那頭媽媽愣了,頓了會:“若冉,對不起,剛才媽媽的語氣不好。但是媽媽真的隻是希望你將來可以過得幸福,既然你跟李曉已經領證了,我跟你爸爸當然希望能幫襯你一把,能讓你日後的日子過的沒那麽艱辛。”
“媽媽,我懂。我知道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好。但是他家裏真的很貧窮。他媽媽瘋了,他奶奶因為關節炎太厲害基本癱瘓在床,他家裏隻有他爸爸可以正常勞動。所以他爸爸說沒錢時我也可以理解。”我跟媽媽隱瞞了李曉每月往家裏寄一萬多塊錢這件事,怕媽媽聽到了更加的傷心。
說完,電話那頭傳來媽媽哽咽的聲音:“若冉,你上輩子這是造了什麽孽,遇見了李曉。你讓我跟你爸爸怎麽放心。”
“媽媽,對不起,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有讓自己幸福的能力。”說完我咧著嘴笑了起來。
隔著電話我依然聽到了媽媽用力的拍著大腿的聲音:“造孽啊,造孽……”
掛掉電話,我頹廢的坐在沙發上,我還未敢告訴媽媽我在他家他爸爸對我的態度和李曉一提到錢就麵目猙獰的樣子。也許真的是造孽了吧,不然,我怎麽會遇見這樣一家人。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映在陽台上,坐在沙發上,依然能感受到陽光中的熱量。頭沉沉的,微微一動,腦子一陣疼痛。
慢慢的躺在沙發上,把腳伸進陽光裏,暖暖的。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暗了下來,馬路上漸漸的喧囂,商販的吆喝聲開始響起。
愣神間,般若打電話進來:“若冉,還在上班嗎?”
“沒有,在家裏呢。”
般若關切的問:“今天周一,怎麽沒上班?”
“前天跟李曉回了老家,中午剛剛回來,所以就沒有去。你今天找我幹嘛啊親愛的?
“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有什麽事呢。若冉,今天既然沒事我們出來見個麵吧?你出來我便告訴你。”
“幹嘛這麽神秘兮兮的,還非要見麵說?”
“當然了,你現在出來吧,我們去吃火鍋。”
“你今天不上班嗎?”我疑惑著問。
“我今天休假了,下午剛剛拍完婚紗照,從那次見你之後就再也沒有你的消息了,有點擔心你,所以給你打電話。並且還有另外的一件喜事哦。你出來我就告訴你。”般若神秘的說著,邊笑邊說。
我越來越疑惑:“真受不了你了,婆婆媽媽的,行,那國華中心見可好?”
“好。一會見哦,若冉。”
掛掉電話,把手伸進頭發了裏巴拉巴拉了幾下,因為睡覺之前頭發未幹的緣故,現在靠近後腦勺的部分依然濕噠噠的。
去廁所,對著鏡子,想梳洗一下,一進去,自己都被驚呆了:頭發亂糟糟的盤在頭頂上,皮膚幹澀、毛孔粗大、鼻尖處滲出黑黑的黑頭,因為睡眠不足,眼袋耷拉著仿佛要墜到臉頰上。眼神迷亂沒有焦點,一副蒼蒼的模樣。伸手摸摸臉頰,這是我嗎?現在的我已經如此的蒼老了嗎?
苦笑著,打開水龍頭,把手指上沾上水,一點一點的壓下翹起的頭發,而後用吹風機吹幹。洗臉、刷牙、抹臉、換衣服,一切收拾完畢後,已經將近五點。出門,打車去國華中心。
等我到達國華中心時,般若已經在門口處翹首等待著了。下車後我悄悄的從一旁繞到般若背後,猛地伸手拍般若的肩膀。
“啊。”身前響起般若殺豬般的聲音。
般若回過身來看見是我,拍打著我的胳膊尖叫著說:“若冉,你怎麽那麽討厭,你不知道人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況下, 一旦被驚嚇,有可能會猝死嗎?”
“我知道啊。”我閃躲著般若的巴掌說。
“那你知道還……啊,你……若冉,你怎麽那麽壞。”
我拉住般若伸過來打我的手:“錯了哈,我剛才看見你在那邊焦急的左顧右盼等我的樣子,忽然發現你很可愛,所以我就想戲弄你,人的正常反應啦。”
“哼!算你認錯快,我原諒你了。”般若說完挽起我的手往商廈裏麵走著。
“般若,你今天找我要說的那件神秘事情到底是什麽?”我好奇的問。
般若笑笑,一股羞赧爬上臉頰:“我……我懷孕了。”
“真的嗎?什麽時候的事?”我驚叫著握住般若的手,大聲的說。
般若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小點聲,若冉,才剛剛四十天。”
“什麽時候的事?”
“我今天剛剛知道的啦。”般若羞澀的說。
“啊,你家對象知道嗎?”
“嗯,我今天跟他說的,他特別的開心,我肚子裏的寶寶也算是結婚之前給我們的一個驚喜吧。”般若笑著,溫柔的摸摸自己的肚子。
心底隱藏的疼痛忽然被拉了出來,在心底不斷的反芻,我咽下一口唾沫,咧著嘴使勁的笑笑:“般若,我真心的祝福你。”
般若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尷尬的笑笑:“對不起,若冉,我剛剛太興奮了,忘了你那一茬事了,你別介意。”
“說什麽呢,看到你幸福我介意什麽,再說我那一茬事情也與你無關啊。我好餓,快點請我吃火鍋,我要吃好多好多,吃哭你。“說著輕輕的撫摸著般若的肚子:“寶寶,你是不是覺得阿姨特別壞啊,要吃哭你媽媽,要是你也覺得阿姨特別壞,你就快點出來幫你媽媽啊。”
“少貧啦,才四十天,還有八個多月呢。你今晚敞開肚皮吃,少吃了我還不願意呢。”般若見我真的未放到心上,笑著打了我一下,俏皮的說。
點了牛肉、羊肉、五花肉,蝦滑、丸子拚盤、午餐肉、白菜、茼蒿、手擀麵……滿滿的一桌子。
等待火鍋水開的間隙,般若詭異的笑著。
“你幹嘛看著我笑成那樣?”我撅著嘴假裝不悅的說。
“若冉,談一下你前天去你婆婆家的感受唄。”
“有啥感受啊。”
“就是你公公婆婆如何伺候你這個公主,給你多少見麵錢,是如何守著別人誇讚你這個漂亮的兒媳婦的啊。”
心底忽然一顫,一股疼痛湧上心頭,苦笑著:“別逗了,般若,還公主呢。”
般若從我的話中聽出了深意,收起了嬉戲的樣子:“若冉,到底怎麽了?”
“般若,我若告訴你我到他家的那天晚上李曉告訴他爸爸我還沒有吃飯,他爸爸端上來一盆煮了好多次,表皮已經成為黑色的地瓜,你會不會覺得我在騙你?若我告訴你他的爸爸都不愛搭理我,一天跟我說的話可以用手指頭數過來,你會不會覺得我敏感了?在我跟他爸爸說我們想在省城裏買一套房子,我家裏出一部分,他爸爸出一部分,他爸爸生硬的拒絕了你會不會覺的我誇張了?”我苦笑著,緩緩的說完,因為用力的壓製情緒,身體劇烈的起伏著。
般若目瞪口呆的看著我,說不出一句話。
端起一旁的杯子狠狠的喝了半杯水,來壓製不斷升騰起來的怨氣與劇烈抖動的身體:“李曉的家在偏遠的農村,你都無法想象那個地方有多偏遠,多破舊。從我家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綠皮車,下車後坐了兩個多小時的破舊客車,在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他家的。他媽媽精神錯亂,是個瘋子。而他的奶奶因為關節炎很嚴重,所以現在基本癱瘓在床上。他家裏住的隻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那種土房子,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所以殘舊不堪。”我一口氣說完,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悲涼。
般若張著嘴,呆呆的,眼圈隨著我說話時嘴巴一翁一合,紅紅的。
緩了許久,般若的嘴巴慢慢的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若冉,你這是造了什麽孽,你跟你爸媽說了嗎?”
“我哪裏敢說?我爸媽若是知道,一定會不顧一切的讓我跟李曉離婚的。我悲愴的說。
“別說了,爸爸媽媽若知道自己的女兒受到了這樣的委屈,一定會心疼,會擔心的。”
我咧著嘴苦笑著:“我知道。”
“你有什麽打算嗎?”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撐不住了跟我說吧,我會支持你。”般若握住我的手,眼眶溢滿了淚珠,亮晶晶的。
我點點頭,抬頭,睜大眼睛,逼停要洶湧而出的眼淚。
也許,這真的是我的命,我遇見了便逃不開了。縱使我知道前麵是火坑,是碎我心,焚我骨的地方,我也沒有辦法停止。我想,若時光可以後退,我一定不會選擇李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