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2--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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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心到底是個姑娘家,女孩家的名諱是十分私密的,哪怕是她親爹羅尚書,也不會在外人面前喚她閨名,也只喚小名「阿一」罷了。
而眼前這人,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喚了她的全名,雖然她現如今還年幼沒有那般忌諱,多少讓人覺得不快。
原本污了他衣服的那一丟丟罪惡感也隨之消散了。
她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倒霉蛋,也不道歉,反而無動於衷地收回自己手上的冰糖葫蘆,滿臉可惜地嘖嘖嘆息道:「這就不能吃了啊,還有好幾顆呢。」
見對面那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原本的俊臉徹底變成了黑底鍋,這才擺了一副無辜的神色,出聲指責道:「這位公子,你把我的糖葫蘆弄髒了,我也不要你賠償,只要你真心實意向我道歉,我便不與你計較了。」
梓心本就長得玉雪可愛,假裝天真單純時只讓人覺得心疼憐愛,哪裡有人會懷疑她,更別說把她與傳言中比惡鬼還可怕的羅二小姐聯繫起來。一時間紛紛指責那個男子,自己不看路卻來責怪人家一個小姑娘。看人家多寬容大度,明明受了委屈,卻只要一句道歉罷了,真是個懂事的小姑娘。
梓心三言兩語扭轉了局面。那男子被倒打一耙,他氣極反笑,冷冷掃了一眼周圍的人,那些圍觀的人紛紛閉嘴,作鳥獸散。
梓心心中訝異,這個小帥哥知名度很高嘛,莫不是什麼難啃的骨頭?這種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也沒什麼損失,不如退一步好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還有事,公子不想道歉就罷了,日後走路時小心些便是,後會有期。」
說完梓心繞開他進雅琴居,那人卻不肯善罷甘休,一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
仲輝仲耀見狀便要出手,梓心連忙擺手讓他們不要衝動,一旦動起了手可就不好解決了,那男子身後不遠處可是跟著好幾個侍衛呢。
她蹙了蹙眉,語氣聽不出喜怒道:「公子這是何意?」
那人哼了聲,靠近梓心,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字緩緩道:「羅梓心,是你傻了,還是你把我當成傻子了?」
梓心:……
「你以為你叫我公子,裝作不認識我,我就會相信你真的失憶了?你這個人最是狡猾不過的,山裡的狐狸都沒你精明,怎麼可能輕易中了別人的暗算,還差點連性命都丟了,你究竟在盤算些什麼?你演這齣戲,究竟想幹什麼?」
梓心嘴角微抽,這人是在鬧哪樣?她該謝謝他的抬舉?還是該抱歉自己愧對他的期望了?
她向後退了半步和他拉開距離,靠的那麼近也不嫌熱,偏偏頭仔仔細細打量這個人,十四五歲的模樣,相貌俊美,氣質中等偏上,衣著品味上佳,若是滿分為十,這人至少可以打個七八分。
但是,她確實半點印象都沒有。若是紫煙和碧湖在此就好了,她們必定是知道他的。
梓心無奈道:「這位公子,聽起來你跟我是熟識,可惜今日要讓你失望了,我的的確確患了失魂症,連我的親生父母親都沒有半點印象,更不要說公子你了。至於公子的謬讚,阿一實在惶恐。」
那人怒道:「誰誇讚你了!你的臉皮還是一樣的厚,沒有姑娘家的半分矜持!」
梓心:……
這人雖然長得不錯,但是人品太差,竟說得這樣直接,半點不留情面。若是以往相識,想來關係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人也察覺失言,面色緩了緩,眼神複雜凝視梓心的雙眸,梓心大大方方任他打量,他片刻便不自然地挪開了目光,語氣生硬道:「你說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可還記得我兄長?」
梓心皺眉,「你兄長……又是哪位?」
那人擰著眉頭,咬牙道:「我兄長,是陸封。」
梓心恍然大悟,陸封這個名諱她已經在紫煙和碧湖口中聽過無數次了,王府世子,大涼戰神,她的娃娃親對象,也是未來相公。
這位是她那個傳的神乎其神的未婚夫的弟弟,也就是說……
梓心撲哧一笑,滿臉戲謔道:「陸封是我未婚夫婿啊,我雖然不記得他了,卻聽家人提起過。不過,原來閣下是我未來小叔子啊。」
陸謙惱羞成怒,這個臭丫頭臉皮一天比一天厚了,以往跟他哥有關的話題,她還能稍稍矜持一些,偶爾還會臉紅一下,現如今已經徹底沒臉沒皮了!竟然這麼大大咧咧提什麼未婚夫婿,還說什麼未來小叔子……小叔子……
「羅梓心!你還是個女人嗎,這還沒過門呢,亂認什麼親戚!知不知羞?!」
梓心恍若未聞,勾起嘴角,笑得越發放肆,「小叔子,此處人多口雜,喧鬧得很,不若找個清靜之地,我們細細詳談?」
竟是連「未來」二字都不加了。
陸謙拿她毫無辦法,從小就是這樣,這麼些年來,他就沒在口頭上贏過她。當然,其他方面也沒有。
他默了默,開口道:「也好,我剛好也有事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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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一起進了雅琴居,梓心一路興緻勃勃地四處觀望,不愧是洛安城最有名的書齋,一路走來,每一處都布置得十分别致,意境高深又不會給人故作玄虛之感,四處透著墨香和書香,讓人心曠神怡。
進了雅間梓心更是驚奇不已,陳設之物無不貴重雅緻,琴棋書畫更是樣樣俱全。滿屋陳設著各種名家字畫和珍稀棋譜琴譜,古樸典雅正是如此。
梓心邊看邊虛心向臨章請教,哪些字寫得好,哪些又差了些,詩作畫作的優劣又如何評鑒。臨章自然是知無不言,盡其所能為她答疑。
陸謙坐在一旁的紅木靠椅上給自己斟了一杯梨香沫,慢悠悠品了幾口才道:「你當初拼了命學習這些物什,連郭先生都被你打動了,願意收你為徒,傾囊相授數年,現如今竟是全忘了,倒是好笑得很。」
說罷他竟真的笑了起來,也不知在笑些什麼。
梓心眉眼彎彎,悠哉道:「我樂意,小叔子你倒是管的寬。」
陸謙也不反駁,自顧自點頭道:「也對,你連他都能忘了,忘記這些倒是一點不稀奇。」
說罷又飲了一大口酒。
梓心見他手上的白玉杯子晶瑩剔透,不似喝茶的杯子,輕嗅了嗅,蹙眉道:「你在飲酒,你才多大,怎麼能喝這個。」
陸謙充耳不聞,反而舉起酒杯對她道:「這酒名喚梨香沫,味道澀而不苦,很合我的口味,你要不要飲一杯?」
梓心才不理他,倒是對這酒的名字很感興趣,奪過他手上的杯子,放在鼻尖晃了晃,酒香入鼻,冷香清冽,與她院子里那株梨樹的香味很像,好聞得很。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
呸,騙人,竟是苦的!
梓心把杯子還給他,控訴道:「莫非你味覺出了問題?」
陸謙哈哈大笑起來,將那杯酒一飲而盡,促狹道:「所以說你還是個小孩,不懂得這酒的好處。還好意思叫我小叔子,也不嫌害臊。」
梓心撇撇嘴,讓臨章和仲家兄弟去外間稍作歇息,然後坐在陸謙旁邊的椅子上,她身量小,直接橫躺在椅子上,把一雙短腿搭在扶手上晃晃悠悠。
她伸腿踢了踢陸謙的胳膊,百無聊賴道:「你說有事問我,是什麼事?」
陸謙轉過臉,她巴掌大的小臉正帶著他熟悉的欠扁的笑容,雖然看上起精神奕奕,卻比從前消瘦了許多,雖然茶了脂粉,卻掩飾不住內里的蒼白。
她這次是真的吃了大虧。
他凝視她的明眸,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應該先問我一個問題。」
梓心挑眉,目光不解。
「你還沒問我的名字。」
梓心勾唇一笑,「是了是了,我竟忘了這麼重要的事。那麼,敢問小叔子高姓大名?」
陸謙自動忽略那三個惱人的字,整了整面容,轉過身正對著她,一字一句認真道:「陸謙,謙遜的謙。這次你可要記清楚,別再忘了。」
梓心不以為然,她記性雖算不上非常好,也不至於連兩個字的名字都記不住。
「好,我記住了。快說正事吧。」
陸謙被她隨意的態度又是激得一怒,他狠狠呼了好幾口氣才忍下來。
「羅梓心,你真是不知好歹。我早提醒過你要小心羅梓清,你那個三妹妹不是什麼善茬,心思深重得很,你卻不聽,只把她當成個不知事的小孩,現如今吃了大虧,以後還聽不聽我的話。」
梓心聽罷怔了怔,愕然道:「你說羅梓清,她才七歲吧?」
陸謙恨鐵不成鋼道:「七歲七歲,你只知道她七歲,卻不知有的人生來就險惡。她在你面前裝作愚不可及的模樣,卻讓你在羅府被漸漸被孤立,處境愈發艱難,羅老爺子羅老太太哪個不被她哄的服服帖帖,連羅大人也越來越看重她,你倒是說說,她若是真的天真單純,怎麼可能做到這些?」
梓心皺眉不語,她到現在還沒見過羅梓清,只知道她得了風寒,尚在病中。原本也沒把她當回事,如今聽陸謙說得有鼻子有眼,也許她該好好會會她。
管她是什麼妖魔鬼怪,總不能翻過天去。
陸謙見她不說話,只當她不相信,無奈嘆息道:「梓心,你是不是太過傲慢了。」
梓心微微一頓,心道這人說話真是不討喜,偏偏每次都正戳要點。
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討人厭的陸謙偏偏沒有覺察到梓心的不悅,依舊說著不討喜的話。
「你把羅梓清當做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疏於防範。你把孫氏當做一個樂子,偶爾耍弄她卻不把人玩死,只當打發時間。你母親對你父親心灰意冷隱居庵堂,你便不稀罕她的疼愛自此不與她往來。你祖父祖母偏愛二房與羅梓清,你不願爭寵,自此疏離二老,徹底傷了長輩之心……這些事情不勝枚舉,你從前只把心思放在陸封身上,其他人全都不在你眼裡,殊不知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那些鼠蟻之輩,你不在意她們,她們卻會來竊取你的食物,直到奪走你的全部。那些關心你的人,也被你推的越來越遠。你的傲慢已經害了你一次了,難道你還要再走一次老路?」
梓心整個人坐在椅子上,雙手托腮,垂眸不語,陸謙見她無動於衷,恨得想直接把她搖醒。
梓心見他著急上火的模樣,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人真是有趣,分明就是個孩子,偏偏喜歡故作大人模樣,裝的倒是成熟穩重,稍稍刺激便原形畢露了。
她真心實意道:「陸謙,多謝你這麼為我著想,但是很抱歉,即使知道你的話有一些道理,可我實在難以感同身受,畢竟那些我都不記得了。羅梓清,孫氏,祖父祖母,娘親,陸封,這些我曾經或輕視,或厭惡,或失望,或是全身心愛過的人,在我這裡,已經通通變成了一片空白,成為泡影。」
見陸謙蹙著眉還想說什麼,梓心嘆口氣接著道:「忘記一切究竟意味什麼,你沒有經歷過,所以不會懂。這意味著從前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好似跟我沒有半分關係了,從別人口中聽到的一切,我沒有辦法和自己的過去聯繫起來,更無法產生共鳴。我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的說辭,因為我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值得我完全信任的人,我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只有這樣我才有安全感。你說的對,我的確傲慢,但這是我的堅持。」
陸謙從沒見過這樣的梓心,從前他們倆的關係水火不容,見了面不是爭吵就是互相捉弄,非得另一方認輸才肯罷休。而他總是先認輸的那一方。被一個比自己年幼的小女孩一次又一次擊敗,這曾使得他很頹喪,但是隨著年齡增長,他也越發珍惜她,珍惜這段情誼。
梓心一直都是驕傲肆意,狂傲不羈,好似全天下沒什麼值得她哪怕皺一下眉頭,也只在他兄長面前,能稍稍收斂一些,對於其他人,其他事,她好似從沒放在眼中,更不曾放在心上。包括他這個青梅竹馬。
他說她把孫姨娘當做一個樂子來逗弄,其實他在梓心眼中,未嘗不是一個打發時間的樂子。
一個不曾在她心裡留下過些許痕迹的青梅竹馬,甚至比不上一個讓她偶爾留意的蟑螂老鼠,他在她心裡,說不定連孫姨娘占的分量都比不上。
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待遇,可如今這個不可一世的羅梓心,卻在認真地一字一句向他傾訴,向他解釋,甚至真心實意對他說出了「謝」字。陸謙覺得熟悉又陌生,這個女孩是他認識的羅梓心,卻又有些不同。
是了,怎麼會相同,忘記了陸封的羅梓心,怎麼會是原來的羅梓心?
他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也不知該以什麼態度面對這個一無所知的羅梓心,過了片刻,他緩和神色道:「是我太心急了,忽視了你現如今的處境,你才剛醒來,我這個陌生人卻來你面前說東道西,覺得困擾了吧。」
梓心搖搖頭,從桌子上那盤精緻的盤子里拿了塊糕點,咬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她吃了一路,現在肚子有些脹了。
在陸謙難以置信的眼光中,梓心把那塊沾了一絲晶瑩口水的糕點放了回去。
她瞥了眼旁邊大驚小怪的男子,哼了哼,從袖中掏出一個上等絲綢布袋,慢悠悠打開,然後把那盤糕點一起倒了進去。
她邊整理布袋邊漫不經心道:「你以往跟我關係應該不怎麼樣吧,怎麼如今這麼關心我?難道是良心發現了?」
陸謙訝異了一瞬,不答反問:「你不是都不記得了,怎麼知道我們以往關係不好?」
梓心撇撇嘴,一臉理所當然,「你這麼喜歡說教,照我這般傲慢的性子,能喜歡你才怪。」她刻意加重傲慢二字,說得陸謙嘴角直抽。
陸謙惱怒道:「你當我喜歡說教?要不是你這般讓人不省心,我哪裡會啰嗦這麼多!雖然你從小到大都愛跟我作對,可我好歹虛長你幾歲,算得上你半個哥哥,總不能眼睜睜看你往人家坑裡跳。何況,我實在厭惡羅梓清,你若是輸給她,也是給我丟面子。」
梓心摸著下巴偏頭打量他,陸謙知道她是對他方才「半個哥哥」的說辭表示不屑,便惡狠狠瞪她一眼,奪過她手上的點心,大口大口吃起來。
梓心心疼那些點心,趕緊順毛道:「小叔子別生氣,嫂子我是不會敗在她們手上的,儘管放心。你今日跟我說的話,我雖然沒有全然相信,卻都記在心裡,日後會注意的。你別給我吃完了……」
陸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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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尚書府時已經午時過半。
梓心對於陸謙的不上道很不滿意,她只是想順便打聽打聽陸封的消息,結果那廝卻冷冰冰道:「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何不待他回來,你自己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
這分明就是拿她的話來嗆她,真是太可惡了。可他不願說,她也不能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罷了罷了,反正以後日子還長,不急於這一時。
這府里的糟心事還多著呢,那位未婚夫就先放一邊好了。
她伸了個懶腰,跨進自己的院門,碧湖見到她趕緊迎上來行了一禮道:「姑娘,尹姑娘和崔嬤嬤的屋子已經收拾好,都安排在南廂房,那裡離姑娘的閨房近些,來回也方便。三位先生的房間也已經備好,在西廂房,那裡地方偏些,好在地方寬敞清靜,練武讀書也便利。姑娘是否移步過去看看?」
梓心默了默,搖頭道:「崔嬤嬤和你們一起住在南廂房很好,只是尹姑娘喜歡種些藥草,就安排在東廂房吧,我記得你們說過那裡有一片花圃,不如清理了作葯田。」
碧湖小聲提醒道:「姑娘……藍思住在那裡。」
梓心挑眉,「那又如何?」
「那裡先前是藍思和青衣兩個二等丫鬟住的地方,姑娘以往看重藍思,所以她的屋子要寬敞許多,青衣的屋子則差一些。以尹姑娘的身份……」
梓心瞭然地點頭道:「還好你提醒了我,否則難免出錯。這事倒也簡單,就讓藍思換個屋子吧,讓她搬去北廂房好了,反正那裡屋子多,隨她挑。」
碧湖捂嘴笑了起來,打趣她道:「姑娘真是蔫壞蔫壞的,藍思恐怕要氣死了。」
北廂房是以往粗使丫頭和婆子還有小廝住的地方。不僅離主屋最遠,而且環境差得很。
梓心扯了扯嘴角,她留下藍思本就是這個打算,不好好折騰她,如何對得起她的「換藥之恩」?沒要她的命算她仁慈了。
「碧湖,你領兩位仲大哥去看看自己將要入住的屋子,若是有什麼需要改動的,或是缺什麼少什麼,總之有什麼臟活累活,便去寶雀閣借幾個奴才去辦,當然,讓藍思去辦也可以。日後,我一心苑的人不用做粗活,孫氏那般會□□人,想必她院里的奴才,做起這些活計很是得心應手的。」
碧湖抿唇低笑道:「是姑娘,奴婢曉得了。」
碧湖領著仲輝仲耀二人去看屋子,梓心對一旁立著的臨章道:「煩請先生隨我去書房,我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