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刹那脆弱
“我不是,我不配。”
順著黎鳶的敘述,寒琛腦海裏浮現出當年的畫麵,他覺得黎鳶和自己看到的,似乎是兩個世界。
明明是她救了他,在他最低穀最絕望的時候,在他即將溺斃與負麵情緒中的時候,將他一把拖了出來。
而他竟然親手傷害了她!
他怎麽配做她的神!他明明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他撈不出外祖父,也保護不了母親,他把黎鳶當做最後一個想要保護的人,卻眼睜睜地看她被人打得遍體鱗傷,甚至親手害得她流了那麽多的血!
感覺到寒琛的顫栗,黎鳶加大了抱他的力度,聲音軟得如同春風一般。
“我那時總會想,對你來說,我可能就是萍水相逢三個月的路人;但是對我來說,你是我生命前十五年裏所見過的,最絢爛的彩虹。你知道嗎,Iris在希臘語中,是彩虹的意思,正因為鳶尾花鮮豔絢麗,所以才被冠名為Iris。”
他才是她的Iris,是她午夜夢回的彩虹。
黎鳶看著窗外綠意盎然的鳶尾莖葉,眯著眼睛嗅著男人身上好聞的古龍水味。
他那般優秀,那般驕傲,他是天之驕子,站在金字塔的頂端睥睨蒼生,卻在這失控的一瞬流露出脆弱和卑怯,讓她心疼。
寒琛怔怔地伸手又再度收回——他剛剛傷了她,一雙手都得難以自抑,一顆心誠惶誠恐。
他在她低柔絮語中,想起五年前的夜晚,她把他帶上她家平房的樓頂,乖巧地靠在他的身邊,向他描述午夜鳶尾的瑰麗,跟他講著梵高和《鳶尾花》的故事。
那時候的他從未想過,他在她的心裏竟然這麽重要。
黎鳶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栗逐漸平複了下來,輕輕舒了一口氣。
放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應該進入正題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騙你,覺得我沒有向你袒露身份,甚至眼睜睜看著你認錯了人,跟顧安柔訂了婚?”
寒琛聽到這個問題,身體再度緊繃了起來。
“聽我解釋,寒琛。”黎鳶隨即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你還記得你母親曾經的書房裏,那張被裁掉了一半的照片嘛?”
寒琛悶悶地應了一聲。
“那張照片,我母親有一張一模一樣的,同樣,我母親的部分也被裁去了。小時候我問母親,照片上的女人是誰?為什麽母親要把自己的頭裁掉,她從來都不回答我,後來我才知道,這份沉默,是她對思韻阿姨,最為深重的愛。
“她們曾經關係親如姐妹,可是從我母親正式加入組織的那一天起,她們就正式成為了陌路,隻有這樣,思韻阿姨才不會被我母親所連累。再後來,她們徹底斷了聯係,十幾年間連電話都不曾有過一通——直到你母親出事前的不久,我才看到我母親神神秘秘地偷偷打電話,我想電話那頭的人,應該就是思韻阿姨。
“而我在拍賣會結束後接到你的名片時,第一反應就是,我要向我母親一樣,克製所有的眷戀,用沉默,作為對你的保護。你靠的越近,我就必須離得越遠——直到從遊輪上下來的前一刻,我在餐廳聽到你在彈肖邦的《離別》,我才意識到,我早就舍不得放下你了。”
“你聽到了。”寒琛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啊,我聽到了,我難受的要命,我覺得你放棄我了,可是我又很欣慰,因為這樣就能保護你了。”
“你很自私。”寒琛深邃的眸子裏布滿了血絲,說出的話帶著三份冷意,卻又攙著無奈與失落,“自以為為我考慮,卻任由我深陷誤會和痛苦中。”
“你不也一樣!”黎鳶傲嬌地指了指自己的腰,“自以為把我關起來就可以保護我,結果害得我傷口又裂開了,我們彼此彼此。”
“……”
剛剛還在煽情表白,現在瞬間變成指責,寒琛有些猝不及防。
黎鳶看著寒琛被自己問住,心裏瞬間有點小得意。
沒錯,就是這樣,目標緊張敏感階段,先采取懷柔政策,轉移矛盾,安撫情緒,扯點溫暖又柔軟的東西講,讓對方放下戒備和焦慮。
等到對方放鬆冷靜下來,再犀利反擊,化被動為主動,讓對方清醒地認識到,形式不會按照他們設想的那這樣發展,他們的做法也隻會讓事態更加惡化。
最後再提出真正解決問題的方法,誘導對方說出能夠接受的條件,甚至直接繳械投降。
“我為我先前的隱瞞向你道歉,雖然我自我感覺是為了你好,但是實質上還是對你造成了傷害,我願意把我在組織的事情一五一十向你交代,你也答應我,好好重視自己的病情,無條件配合我把你的應激問題解決了,好嗎?”黎鳶再度放軟聲調,“我不希望我的寒琛變成一個危險的人物,讓我每天提心吊膽不敢靠近。”
雖然黎鳶不知道怎麽怎麽應對創傷應激綜合征,但是她跟犯罪分子的談判經驗還是很充分的,談判心理學一通百通,反正極端分子跟眼前的寒琛本質都出於一個充滿攻擊性的應激狀態,四舍五入可以用同一個方法對付。
最重要的是,她再不這麽做,寒琛就真的要變成危險分子了。
別的都好說,體征監測和通訊工具什麽的是絕對不能透露的,那是每個成員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開了這個先例,組織所有同伴的安全都會受到威脅。
為了防止寒琛再次失控,這一點黎鳶準備留到最後說。
“我答應你。”寒琛答應得很直接。
她都已經懇切到這種程度了,他哪裏還有拒絕的餘地?何況就在幾分鍾前,他親手弄裂了她的傷口。
寒琛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隨後走到房門邊,拉開了門。
“談好了?”醫生探進身子,確認了下兩人狀態都挺平穩,寒琛的情緒也沒那麽激動,對黎鳶忍不住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所有人都能三言兩語鎮住一個應激狀態下的精神病人,這個女人,實在不容小覷。
“告訴我,怎樣才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他說得鄭重其事,幽深的雙眸中,堆砌著不可一世的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