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2 白狐之夢(5)
白亦柯生平隻娶過兩個女人,這兩個女子均是在他成為九五之尊之前嫁給他的,也就是說,在奪得天下之後,這位白姓的公子沒有再納一個後妃——根據我的研究,這在帝王史上是極為少有的。
而他的正妻,名喚江靜媛,是前碧落國君的第十三個女兒。
提起這位靜媛公主,對這位文韜武略、眉目俊雅的白家公子可謂是一見傾心,二見鍾情,三見之時已經如願以償地成為了他的妻——就像沒有人會拒絕送到麵前的黃金一樣,這個世上也沒有人會拒絕一個公主的求婚,何況那個人正好是心懷大計的白家公子。
白亦柯下決心娶這位公主時,自然也考慮到會因此傷害到那位與自己青梅竹馬的慕容小姐,可他別無他法,因為他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
於是,待到總算忍耐到握緊奪天下的主動權時,他終於按捺不住,要娶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誰料,在他們的大婚上,那本應該被他軟禁的靜媛公主,竟然出現在正行跪拜禮的他們麵前。
那個驕傲的公主殿下,怎會容忍自己的夫君這樣的背叛,又怎願意接受自己其實也隻是一個棋子的安排?在她的人生劇本中,從來都不能是配角,尤其還是個苦命的配角。
於是她砸了他們的場子,她以足夠毀滅自己的行動告訴了所有人,那個慕容錦離,其實也和她一樣,是一個被利用的可憐人。
她告訴慕容錦離,今日白亦柯要娶的慕容錦離,就跟當初的江靜媛一樣,她們兩個沒有什麽不同。
——她們殊途同歸。
江靜媛自然是個驕傲的公主,也是個聰明的公主,她在行動之前早預想到了一切,卻沒有預想到慕容錦離身子已若弱成那樣,也沒有預料到她會在半月之後奇跡般地清醒,更沒有預料到,她在清醒以後向白亦柯說出她其實愛的是另外一個人,白亦柯竟然沒有一怒之下殺她,反而更加愛她護她,還在他舉事成功,坐鎮京都之後,封她為帝姬——與慕容錦離的幸運相比,終身遭囚禁的靜媛公主,自然隻能是個悲劇。
可是究竟是誰更不幸,到了最後已經不可解。
因為慕容錦離的名字,以一種更為悲慘的方式出現在了後世的傳說裏。
她便是那個從櫻暖門飛身而下的帝姬——那位開國的帝君唯一愛過的女子。
我的眼前再一次變成無邊無際的黑暗,隨後,在飄渺的鈴鐺的聲響裏,漸漸有了光,世界虛空,視野窄小,我站在一片有邊有角的白茫茫之中,天沒有雨,我卻撐了一把繪有梅花紋樣的傘,傘骨數目很多,我來不及細數。
隻覺得四周很冷,是入骨的寒涼。
懷抱白狐的白衣公子,就站在我不遠的前方,眉目清寂,眼角眉梢,鼻翼唇角,都維持著我喜歡的樣子,雪片落在他身上,月光灑在他身上,他就靜靜站在那裏,一身清華。
他開口問我:“錦離,你想要醒過來嗎?”聲音如同溫醇的酒。
我撐著傘點了點頭,答:“我想的。”
他微笑,抬手輕輕撫摸懷中的白狐,那個碧色珠子自他袖間隱隱露出。
我聽到他垂目低語,聲音涼涼:“可是你知道嗎,你已經死了……”又道,“錦離,你難到不知道嗎,人死不能複生。”他抬眸,眸中也是飄飛的雪片。
我拿傘擋住臉,回答他,聲音很輕:“嗯。我知道的。”那時天地太小,世界太空曠,沒有別的聲響,甚至連我們的呼吸聲,都聽不到。隻有我自己的聲音,如同歎息一般,又輕又飄渺。
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已經死了,而他又距離我太過遙遠,所以我才聽不到他的呼吸。
“你既然知道,又為何從城牆上跳下來呢,錦離。”他又這樣問,“你落地的時候,難道不疼嗎。”
我的心因為某一疼痛的記憶而猛然間抽緊,執傘的手不由握得更緊,片刻之後,我終於乖乖地點了點頭,道:“死的時候真的很疼。”
“那又為何做傻事呢?”他接著問,一片蒼茫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將傘壓的更低一些,怕他看到我的表情,這樣回答他道:“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死,你一定要同亦柯哥哥為敵……我其實不想的。”
“你還是那樣傻。”他的語氣像是在取笑我。我為此有些不滿,為何他總是取笑我,既然他嫌我傻,又為何在得知我同白亦柯的大婚上的一切時,還不顧一切地與白亦柯撕破臉,並且不顧一切地衝入白府想要帶我走?
我一直覺得他看我不順眼,他認為我隻是個癡戀白亦柯的傻丫頭,我這樣以為了三年,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偶然從旁人口中聽說他曾做過那樣的事,才總算明白,他其實愛著我——他原來愛著慕容錦離。
這樣想想,我著實有夠傻。
後來的事情是這樣的,他為了搶回本該屬於他的女子,為自己畫了一副狐麵,遮了那張清華的臉孔,從此之後改了姓名,換了身份,開始了曆史上那場聲勢浩大的戰鬥。
於是,在白亦柯急切地於京都建立白氏王朝之時,有一個人早已在北方占據了一席之地,並逐漸穩了根基——他其實是想要昭告那個白姓公子:你不是既想要天下,又想要美人嗎?我便讓這天下,總有一半不屬於你。這是他對他的挑釁,也是他為某一個女子的複仇。
世人都知道,傾月公子是個奇人,不僅文采卓然,武術精湛,還精通音律,彈一手好琴,更重要的是他通曉各國秘術,是亂世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在三年前與白亦柯一見如故,並且受到這位白家公子的特別禮遇,漸漸成為白亦柯手下最重要的謀士,幾年來為白亦柯掃平了許多障礙。
可是他卻為了一個女子,改變了自己的初衷,而白亦柯也為了這個女子,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一隻手。
“錦離,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最後這般對我說。他手腕上的那枚碧色珠子,似乎發出微弱的光,就如同他懷中那隻白狐的眼睛一般。
我咬著下唇,透過紛飛的雪,柔聲對他說:“傾月,我雖然很想醒過來,卻也知道那歸根到底都是不能做到的,就像現在我隻能借助夢境才能看到你,盡管你是虛無的,就連我自己,都是虛無的……”
“傾月,能在夢境裏再看看你,我其實已經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