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1 白狐之夢(4)
在記憶中,好似也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逐漸與麵前這個白衣勝雪的公子重疊在了一起,隻是那個人甚少穿白衣,總是穿黑色或玄色的袍子,可是我卻看不清他的臉——也搞不清楚那究竟是誰的記憶。
我恍恍惚惚地被一個小丫頭引到裏麵的房間以後,命她找一麵銅鏡過來,當銅鏡裏映出一張寂靜的容顏之後,我覺得傾月說的不錯——鏡中的那個女子蒼白而瘦削,一副柔弱的病容,縱然難掩出眾的美麗,卻讓人覺得了無生氣——這張臉,也怪不得他會不喜歡。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想他口中那個“亦柯哥哥”,究竟是誰呢……
紫檀木的大床,三麵圍欄的雕花是四合如意,中間留出橢圓形的月洞門,四麵床牙浮雕螭虎紋飾,暗紅色的床帳就那樣靜靜吊著,褶皺間的陰影裏好像生長著花朵。
閉上眼睛,頭腦卻霎時清明起來。
亦柯,白亦柯。那是碧落曆史上最應大書特書的人物,畢竟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才有了後來的白氏王朝。
在所有的史書上,大致都能找到這樣一筆:碧落曆元年,紫微星至中天,國有吉兆。
紫微星是帝星,這自然是吉兆。這個吉兆對於碧落的百姓來說,不光是突然改朝換代的茫然,還是在一夕之間必須接受一種全新的統治方式的無措。
我有時候當真佩服那些史官的智慧,舉事者成功,那便寫個帝星吉兆,大體不會錯,若是舉事不成,那麽十有八九大筆一揮,便是個“妖星作祟,為禍人間”的判定。
所以說我此生最不信兩種人說的話,一種是史官,另一種,便是王侯。
可是這個慕容錦離,卻注定要在謊言中了卻殘生——她的殘生,大體已所剩無幾。
也不知這些信息是怎樣流入我腦海的,我隻記得自己迷迷糊糊醒來時,已經天色昏暗,房間裏點著兩支紅色蠟燭,蠟燭的火光下,有一個身穿大紅袍子的人伏在桌邊,露出疲憊的側顏——一個身穿大紅喜袍的陌生男子。
我好似早就經曆過這樣的場景。
這是誰與誰的婚禮?——這個念頭使我兀自一驚,喉間不由地溢出一句輕吟,那個伏案而眠的男子聽力似乎極好,立刻動了動身子,肩膀微微顫抖,在意識到我已經醒來之後,他大步衝到床畔,麵上驚喜之情不言而喻。
“錦離,你醒了!”他的聲音夾雜了莫名其妙的激動,好似我能夠睡醒,是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一樣。我撐著床坐起身子,按著轟鳴的腦袋問他:“我難道睡了很久嗎?”這時才注意到,我身上也是一身鮮豔的紅裝,衣袖又寬又大,層層疊疊的繁複衣裝堆積在身下,讓我的頭更疼。
我何時換的衣服?還有,這裏又是哪裏?
“你已經睡了半月有餘。”他啞著嗓子,聲音溫柔,可不知道為什麽,似乎有一些內疚在裏麵。半月?我知道自己嗜睡,沒有料到竟然能睡那麽久,這著實有些丟人。
“傾月在哪裏?”我遲疑著,往他身後瞅了兩眼,卻沒有見到那個白衣如雪的身影,不禁有些失落。而麵前伸過來的那隻原本要落在我頭上的手,卻忽然被某種力道強製停在了空中,我疑惑地望著他,卻看到他的眼神裏夾雜著憤怒和失落,是極為複雜的光影。
“你醒來第一個想見的,竟是他嗎?”他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有噴薄的恨意,我看著他散發著寒意的雙眸,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他似乎有一些悲傷——就連發怒,都是為了掩蓋那悲傷吧。
我竟然因此不能言語。怔怔地看著他哼了一聲,轉身便要往外走,那個高大的背影看上去很是決絕,我想開口叫他,卻不知道該叫什麽。
直到他走了一半卻又忽然返回來,將我緊緊揉在懷裏,我都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錦離,你難道不記得我們已經成婚了嗎,就在半月之前,你在我們的大婚上突然疾發,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來了。”他的聲音疲憊而嘶啞,我甚至能夠想象的到,他在這裏守了一個又一個晚上,每次蠟燭燃盡,他便再次開始等待另外一個黑夜。
就連身上的喜服,都沒有脫掉。
我知道有些話很艱難,但是我必須要說,我在他懷中悶悶問他:“你是誰?”
抱著我的那個有力的手臂為這句話顫了顫,力道卻更大了一點,他說:“錦離,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當初遵照聖意娶了靜媛,還因此害你遭難,可是你知道,我一直愛你,我當初隻是沒有辦法。”
他就那樣絮絮叨叨地說,說著我們是如何相戀,又是如何因為誤會而漸行漸遠,最後又如何在動蕩的局勢裏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他卻沒有告訴我,這個苦命的女主角,是如何在大婚的當日被人當眾扇了個響亮的耳光,她被告知,自己其實隻是新郎官的一枚棋子而已——慕容錦離,當今丞相之女,有人說她是天命風格,得此女者得天下。
這些記憶模糊的不像是我的,可我卻明明白白地知道那就是我。我心想,這個女子,怎就這麽可憐呢。她愛的,難道真的是現在這個懷抱著她的男子嗎?
他說了許久,說得我都要感動的流淚,可是我卻隻能告訴他:“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也不記得與你成了婚……”
如果我現在在這裏的理由,便是要為這個慕容錦離完成一樁事的話,我覺得那件事應該是為她修正她曾經錯過的一切。
雖然我知道人生是條單行道,從來沒有逆行路線,可我又向來是個即便處於逆境中,也仍然能逆流而上的有著頑固心智的人。
可是麵前的男子態度很明顯,他並不樂意我為了修正而做的努力,他鬆開我,捏緊我的肩膀,一字一頓:“慕容錦離,你聽好了,我叫白亦柯,已經是你的夫君,你永遠也別想逃。”
可另外一個聲音卻穿透青霧,在我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
“我叫傾月,公子傾月。”
“別的名字可以忘記,唯獨這個名字,不要忘掉。”
“我未曾討厭過你,從來都不曾。”
“就算他負了你,你也要同他在一起嗎?”
“錦離,如果是我的話,你願意隨我走嗎?”
原來,被誤解的,又豈止是一個慕容錦離。
我緊盯著麵前男子的臉,看到他眉目俊朗,眼睛深沉的好似海底的暗流,我對他說:“我之前不知道我喜歡的是誰,可現在,我好似知道了,他一直以為我喜歡你,我也一直以為他討厭我,所以才不敢跨出那一步。其實我每次來你這裏,都是為了見到他。我想,我該告訴他我喜歡他。我也該告訴你,我其實並沒有因為你娶了別人而生你的氣。”
頓了一頓,我聽到自己唇間發出這樣的聲音:“我其實,已經快要死了吧,既然如此,你隻當是放了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