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天牢會父
發出聲音的是一個偶然經過的宮人,在看到對方是白梓軒之後,立刻誠惶誠恐地跪下求饒,白梓軒冷著臉色,將我拉上,往齋堂方向走去。
我扭頭望著那個年紀尚幼的宮人,看到他把頭埋在地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天牢那方麵我會盡量打點,明天晚上過來找你,在那之前不要到處晃,這宮室不比你家,出了什麽岔子,就是我也沒有辦法幫到你。”聽到他這話,我才恍然意識到麵前已是齋堂。
我不知道白梓軒為什麽突然改了主意,可不管怎麽說,他隻要肯幫我,便是好的。還不等我答應,他便鬆了我的手,表情漠然地往回去了,我呆呆望著那個高高大大的背影,最終消失在一個轉角處。
我剛一進去,師父立刻迎上來,臉上帶著擔心。
“雪時你可算回來了,為師正在想要不要去尋一下你。”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然後將白梓軒剛剛的話說給師父聽,他的眉頭立刻舒展開,對我道:“他肯幫我們,那再好不過了。”說著,便繞到一旁的坐席上盤腿坐下,並衝我招手:“今日是齋戒第一天,盡管我們不是專業人士,也做做樣子吧。”
這齋堂內有好幾個宮女侍奉,對我們的態度很是恭謹,而我們在這裏需要做的事,便是盤腿念誦經文,然後是晚上的沐浴,至於為何作為巫師,還要誦經,這還要從當時的習俗來講。
神道是碧落的古老宗教,每遇祭祖這類的國家大事時,常常會請有名望的巫師進行神事,可佛教近幾年發展日盛,竟有些壓倒神道教的勢頭,所謂“萬神同根”,想來無論是佛祖,還是神明,既然同是為了救濟而存在,那麽便沒有什麽衝突。所以這些年的碧落,“神佛習合”之風相當盛行,神前誦經,佛前起舞,早不算是禁忌之舉。而齋戒之事,本就屬於佛事慣例,所以必定要以佛法來執行。
思及此,我便也像師父一般,盤腿坐到軟墊上。
青色蓮座之上,一尊巨大的菩薩像,正俯頭注視著我。那慈眉善目的菩薩的姿容,使我突然想起慕容府的那間小型佛堂,祖父還在世的時候,常常在裏麵誦經,少年不經事的我出於好奇,經常拉開門,偷偷窺探那燈明幾亮的佛堂,總看到在那裏,背影佝僂的祖父正披了件洗得發舊的披風,念頌一些我不懂的經文。
記憶裏的祖父,仿佛從不曾與我說話,甚至也從不曾走出那間屋子,我有時候和姐姐坐在佛堂外,一邊望著遠方的天空,一邊想象著那個從來不開口與兒孫交流的老人,在誦經之時究竟是在想念著誰。而如果有一天我也必須靠這樣寂寞的想念來度過餘生,是否也會像他一樣,在一個孩子心上留下明黃的色彩,如同那些慕容府裏最常見的,卻被我忘記姓名的花。
樸實,卻又是有著美麗色彩的,在某種程度下與我的心境很是契合的物質。
第二日深夜時分,白梓軒果然依約前來,身後跟著兩個側近的侍衛,大概是他的心腹,我和師父也換上一般侍從的衣服,隨他到了那守衛森嚴的天牢。
白梓軒皇子的身份,進天牢並不是什麽難事,難的大概是事後的打點,可是我無暇管這些,隻盼著快些見到我想見的人。托白梓軒的福,我和師父見到父親並沒有經過多複雜的程序,進了牢門,白梓軒輕飄飄瞅我一眼,然後說:“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半個時辰後會趕上他們輪班,如果不及時出去……”
關於不及時出去的後果,他沒有再往下講,我會意地點點頭,然後迫不及待地朝著昏暗的牢內走去,師父與他低聲交談了幾句之後,也追上我的腳步。
陰暗潮濕的天牢內,牆壁上燃著的燭火的味道,混雜著某種陳了年的發黴的氣息,讓人心情鬱結,我一眼便看到躺在破舊堅硬的床上的父親——幾日不見他老人家似乎佝僂了很多。為我們領路的守門人拿出鑰匙,將門上重重的鐵鎖打開,門“吱呀”一聲響,立刻驚動了裏麵的老鼠,那些肮髒的生物四處逃散。
父親似乎也因此注意到有人進來,於是緩緩坐起身子,並回過頭來,看到來人是我和昀端時,因為驚訝而張了張因為缺水而有些幹裂的嘴,但最後隻說:“你們來了。”
那句話說得無甚悲喜,甚至有些輕描淡寫,我卻有些抑製不住,立刻捂上嘴,怕自己會哭出來。那個總是豐采俊朗的父親大人,怎就突然間淪落到這樣的田地?身著破舊的囚衣,頭發淩亂,眼窩深陷,麵上還有青紫色的傷痕若隱若現。
想來刑罰是不可避免的,原就聽說段錦沆的姐姐雲妃現在是最受寵的妃子,凡人皆有私心,又怎麽能保證她不會恃寵而驕,濫用私刑?
“元靖大人,最近幾日,您受委屈了。”昀端扶著站立不穩的我,這樣道,昀端與父親雖沒有什麽深交,我卻聽他說起過,他自小便是深深敬仰著父親的。我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去。
“父親……”千言萬語像是卡在喉嚨裏,最後卻隻有這一個詞冒了出來,我哽咽著不能言語,對麵那個仿佛在幾日裏蒼老了好幾歲的男人,卻麵對自己的女兒露出慈愛的目光。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我的女兒。”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了指一旁有些破舊的桌子,對我旁邊的昀端道:“坐吧,為我來到這裏,難為昀端師父了。”
昀端應了一聲,坐下身子,父親的眼光複又落到我身上,他顫顫悠悠地伸出那雙為無數人診治過的大手,將我額前的一縷頭發拂到耳後,隨後對我說:“雪時,是否是慕容家出了什麽事?”
父親大概從我的表情上捕捉到了一些訊息,才會這麽問吧,我點點頭,哽咽著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講給父親聽,父親聽後陷入長時間的沉默,然後突然間力氣被抽光一般,跌坐到身後硬梆梆的床上。
“我慕容家竟落得這樣的田地……”父親深深歎一口氣,眼睛裏浮現出對府上十幾亡魂的哀念,但是更多的,卻是某種壓抑了好多個年月並行將腐朽的物質。他或許已經打算將有些話永遠爛在肚子裏,可終究在這樣一個機緣之下,下決心告白所有的過往。
“雪時……”他喊我的名字,臉上寫滿了兩難,“有件事,我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你……”
“父親大人,雪時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對他說,“您不需要對我隱瞞什麽。”
聽完我的話,父親又是一陣長長的歎息,隨後終於下定決心一般,這樣道:“雪時,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關於慕容家,關於我,關於你的母親……昀端師父要是不介意的話,也聽一下吧,雖然是一些陳了年的無聊事情……”
我靜靜聽著父親用平和的語調,說起了曾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