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答君所問
—— 我在那偌大的宮廷轉了半天,終於摸到天牢的位置,隻是看那裏戒備森嚴,大概不是那麽容易進的,還好現在有師父在,我術法不精,一個人未必敢闖那危險之地,可師父一定有什麽辦法,才會讓我放心地來這裏。我在那牢門前晃悠半天,終於有個滿臉凶相的巡邏侍衛握著刀朝我喊:“何人擅闖天牢重地!”
我立刻滿臉堆笑,心想這裏的人惹不得,便道:“小人新來這宮裏,不小心迷了路,不知這裏是天牢重地,我這就走,這就走……”
“既是如此,那便速速離去!”那人說著看我一眼,大概看我瘦瘦小小,不像什麽危險人物,便沒怎麽放在心上,繼續巡邏。我便照原路,往那齋堂方向返回,一路上有人看我樣子奇怪問起來,便也隻編說是不小心迷了路。也許是說迷路說的太多了,竟然真的暈頭轉向,不知哪裏是東,哪裏是南了。
“話說這白帝住的地方還真是大!”回想起來,自小到大,我因為不識路不知是吃過多少苦頭,在白梓軒的宅邸時也因為這要命的認路本領,而將自己親手送到那魔王的嘴邊,一回想起那件事,我就不由得有些後怕,萬一他真的想殺我,我可躲都躲不掉。正想到這裏,我眼光一晃,便看到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迎麵走來的,不正是那個白梓軒嗎?看到他,我第一個動作便是扭頭,然後開溜。
“去哪裏啊?”那人追上我,一把將我的衣領拉上,我便身不由己地被拉到他跟前,不經意聞到他身上散發著某種淡淡的熏香的味道。
“那個……我要去齋堂了……”我答。
“可我好像記得,齋堂是在那個方向。”他冷冷道。
“呃……”我不知怎麽接下去,手腳無處安放,但仍對他露出一副“要你管”的倔強神色。
“隨我走吧。”他說著,將我放開,做出引路的姿態,我隻得乖乖跟在他身後。
“你這認路的本事,不知是怎麽練就的。”他半帶著嘲諷,稍稍歪過頭對我說,“你師父和那個帶路的宮人呢?如何隻剩你一人在這裏亂晃?”
“有些事六皇子你不願幫我們到底,我們自然要自己來做。”我小聲答,這路上不時有宮人走過,說得過於大聲,怕被誰聽了去心生懷疑。白梓軒大概也是礙於現在身處皇宮,而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在前走著,我與他隔了半步,低下頭假裝畢恭畢敬地跟著。
“手上的花,何人給你的?”他問,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拿著那梅公子為我折的櫻花。
“看到這花漂亮,就忍不住折了一枝。”我這樣答。總覺得若是讓白梓軒知道我與宮裏的什麽人接觸,定會刨根問底,於是便刻意隱瞞了。聽我這樣答,他便不再問什麽。
走了一會兒,我隱隱察覺出不對,怎麽路邊的風景越來越怪異了,他帶我走到一條我沒有來過的路上來了。
“白梓軒,這條路?”我環顧四周,皺起眉頭提出質疑,因為周圍無人,我便又開始直呼他的名諱,“你怎麽帶我來花園了呢?我記得齋堂應該是……”
我的話還沒說完,前麵的人突然定住了腳步,這時我們停在一座假山的跟前,麵前是些高大的樹,足以避人耳目。
“有些沒有辦完的事情。”他說著扭過頭來,嘴角微微揚起,我的心突然不受控地跳起來,此時他的眼神,不像先前那樣冷漠,反而略帶著一些玩笑的色彩。
“什麽?”我警戒地盯著他,怕他會趁現在對我做什麽,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並用手死死護住胸口。
“我有些事情要單獨問你。”他跨前一步。
“還有什麽單獨想問的?”我稍稍不滿,仍然往後退著,直到身子靠到假山上,再沒辦法躲避,“我與你沒有什麽好說的吧,師父還在等我,而且萬一被別人發現……”
“那些暫且不管。”他把手臂放到假山之上,我整個人就被他的身體圍起來,“慕容雪時,我命令你,現在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腦後,回答我幾個問題。”
看著他認真的眼神,我不由得咬著嘴唇點點頭。可是他還能說什麽呢,又有什麽好說的呢,我對他的怨恨早已在心裏紮了根,盡管努力從心裏的某個角落找出一些沒有開墾的地方來安放別的感情,可是均屬徒勞。
“第一個問題,你和炎君,可有過男女之事?”
我沒有料到他竟會問這麽露骨的問題,更不知他的用意在何處,隻漲紅了臉,躲避他的目光:“自、自然沒有。”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問題我竟乖乖地答了。
“可是真的?”
“怎會有假……不過這與你無關……”
還沒等我說完,他的身體便壓了過來,就像剛開始時一樣,麵前的這個男人無論做什麽,都完全不留給我躲避的機會,一時間整個世界便又鋪天蓋地全是他的氣息,他把我緊緊揉在懷裏。
“喂……”
“第二個問題。”他完全無視我的抗拒,一邊抱著我一邊問,“慕容雪時,你覺得今後隨侍在我身畔怎樣?”
“哈?”喉嚨裏隻發出這個音節。
內心竟然不可思議地在這個問題上出現了漫長的空白。後來的我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他是繼段錦沆之後第二個看上我的人,我之所以沒有直接拒絕,大概也隻是出於對喜歡我的人的尊敬,因為這個人手上沾滿了慕容府的鮮血,對他隻有仇恨這一種感情就夠了。
何況,我與炎君的婚約,早似一把冰冷的長劍橫亙中間。
“愛情和仇恨,從來不是必須對立起來的。”仿佛在跟我對著幹一般,心裏不知為何,竟然浮現出師父說的這句話。
“怎麽不回答?”白梓軒低沉著嗓子詢問。我不知為何,隻覺得胸口疼,從內到外,疼的徹骨,一時間所有的力氣都仿佛從體內抽空,靈魂浮在天上。這卻是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了。
“若你無法回答,我隻當你是願意了。”
“啊……我怎就願意了?”
“第三個問題……”
“我沒有義務考慮那麽多問題吧,再說,這次救出了父親,找出了姐姐的下落,我便隨師父回到草籮,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 我有些煩躁地打斷他的話,眼眶竟有些濕潤——可能眼睛進了蟲子。
“因為你是我的仇人。”
我說著,聲音便弱下去。我知道自己隻是在說夢話,卻不知自己怎麽會對麵前這個人生出這樣的期待——我竟然期待他能允許我從他身邊走開。他那樣的霸道而決絕,如何肯放過他認定了的人……
“慕容雪時,你真的幼稚地覺得自己還能回到從前嗎?至少,我不會放你走,而且你師父,也未必同意你的想法。”他的聲音很輕,像浮在天上。
“師父同不同意與你無關……你現在是用你的身份和權利,在威脅我嗎?”我倔強地仰臉望他。
“如果最後必須用上你所說的身份和權利,我是不會吝惜這些的。隻是現在……我隻想問你。”他深深吸一口氣,把我鬆開,眼眸中那些黑色的堅冰,有消融的跡象,“我隻想問慕容雪時的想法。”
我愣了一愣。
如果能把一個人體內所有的感情抽空,最後隻盛放一種感情,那麽,那會是什麽呢?我知道這個問題隻有一個人能給我解答,可是那個人那年還隻是一個未滿15歲,心智比正常孩子要成熟一些,卻未必能成熟更多的單薄少女,時間將那件事情變成遙遠的過去,以至於到後來,她隻能循著那尚未被時間老人帶走的蛛絲馬跡,將整個事情補充齊全,可每當她拚盡全力回憶那天的時候,總有種力量抓緊她的心,並試圖將她引向別處。
我張了張嘴,心中隻有一個答案,雖然隻是一句傻話,可我鼓起勇氣要告訴那個男人,告訴白梓軒,卻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
“什麽人在那裏?”
那樣一個突然闖入的聲音,將那個問題的答案,變成了一個謎團,或許隻有我握有那個問題的鑰匙,可我決定永遠也不要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