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承諾
狗剩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漫長很遙遠的夢。
那是一個夏季的清晨,他早早地起了床,踏著雜草叢生的小路向一個高聳入雲的潔白祭壇走去。
四周都很寧靜,空氣清新,遠處的山尖上太陽露出半邊臉,柔光順著山勢流下來,給山坡披上一件金黃色的外衣。
很快便來到了祭壇,這裏讓人倍感到親切。
祭壇的主體是兩根直插雲霄的方尖塔,久經風吹雨打,歲月無情地將它們一點一點地侵蝕。尖塔兩側的守護神獸石像已經麵目全非,為數不多的琉璃祭台不知什麽時候被打碎了幾個……
也許這裏曾經是個神聖而繁華的地方,但光陰匆匆,鬥轉星移,昔日已不再,滄桑像常青藤一樣爬滿了每一個角落。
祭壇右側的花圃裏,曾有一棵大樹,長得枝繁葉茂,樹莖粗壯得雙手環抱都抱不完,如今已成刀下亡魂。左側是一個噴泉,但池中的水早已幹涸。
春夏秋冬,日複一日,祭壇被廢棄了,所有的喧囂的都沉寂了。
狗剩看到了一個女孩的背影,麵對著那棵倒下的大樹低低地哭泣。她哭得那麽傷心,以至於他的心也跟著隱隱作痛。
他忍不住上前用手輕輕撫摸她的長發,似乎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晨風襲來,在耳邊呼呼作響,仿佛在述說著什麽。
“你是誰?”他忍不住出聲問道。
但是她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四周圍是那麽的寧靜,隻有女孩的哭泣聲在幽幽回蕩。
……
滴答……滴答……
鬧鍾轉動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耳中,狗剩揉了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仿佛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早晨,陽光從窗外溜進來,平靜,祥和。
他下了床,出門,走下樓梯。寬敞的客廳如此熟悉,靠窗的位置那架鋼琴一如既往地立在那裏,它的主人仿佛已經將它遺忘。廚房裏有個修長的身影正在忙碌,他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一絲幸福。
他記得這美麗的長發,但記不起那個好聽的名字;他記得有這樣一個人,但不知道她是什麽人。隻知道,她是他的親人。
他滿足地坐到沙發上,等待著早餐端到他跟前……
忽的一陣響亮刺耳的爆炸聲傳來,他猛然抬起頭,看到一艘艘飛船疾速駛過。一陣陣炮火轟隆隆轟隆隆,在眼前飛馳。
轟隆隆……
狗剩猛然睜開眼睛來,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寬敞而溫馨的客廳,令人掛念的背影不見了,沙發、桌子、鋼琴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的他,置身於一個正被炮擊的飛船裏,飛船搖搖欲墜,到處都是電光和烈焰。
大火不斷地逼近,像死神的利爪一點一點地朝他抓過來。當他試圖邁出腳步逃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鐐銬和鐵爪將他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一絲莫名的恐懼湧上了心頭,他不知道之間為什麽自己會出現在這裏,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他更不知道等待著他的將什麽樣的結果。
火焰終於撲了過來,企圖吞噬了一切……
接著,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狗剩一聲驚叫,猛然豎起身來。
窗外月色陰寒,房間裏雖然沒有外邊那樣的酷寒,卻也是涼颼颼的。
狗剩滿頭大汗,渾身被汗水濕透,因為喘氣急促,身子還在不停地顫動著。黑暗裏的那雙明亮的眼眸,閃爍著不為人知的複雜的光芒。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過了好久才微微平靜了些。
“奇怪的夢……”他喃喃自語道,用手擦了把汗,仍然驚魂未定。
夢中的那個女孩是誰?
夢中的那個背影是誰?
她們和自己又有著怎樣的關係?
……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
地下酒吧裏,諾德這些天幫諾森看管著酒吧,處理酒吧業務對他來說是手到擒來的事。卡多瑞有事沒事就往河邊加油站跑,魂之力的買賣泡湯了,他現在極為惦記出售飛船殘骸的事。
河堤上,諾森看著那個蘇醒過來不久就到河邊吹風的奇怪男子的背影,他的黑色風衣在月光下像恐怖的旗幟在飄揚著,月色很濃,但黑暗更盛。
諾森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襲來,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向前走了幾步,遲疑片刻,問道:“我聽諾德說你叫狗剩,是個東方人,而且失憶了。我看得出來你不是簡單的人物。”
狗剩張開雙臂,擁抱著從河麵上吹來的冷風,他的背影在咧咧的風聲中顯得有些猙獰。
“不是簡單的人物。”他的話中帶著些許自嘲的意味,“那會是什麽呢?”
諾森感覺自己的後背有些發涼,說道:“我也說不清楚,總之——”
狗剩豁然轉身,截斷了諾森的話,說道:“我希望自己是個簡單的人,最好能像豬一樣不用思考。”
諾森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平凡簡單是好事,但你不是注定不是這樣的人。”
狗剩有些詫異,問道:“何以見得?”
“因為你沒有心髒。”諾森說出了最明顯的例子,“普通人沒有心髒根本不能存活,而你還活得好好的。”
“我沒有心髒……”狗剩下意識捂住了胸口,“我為什麽會沒有心髒?”
“誰知道呢?”諾森說,“或許隻有你那失去了的記憶能夠解釋。”
“或許,這也是我必須要找回它的原因。”狗剩淡然說,“不然我會一直這樣茫然下去。”
“是的,平凡不等於茫然。”諾森說,“不過對於某些人來說,隻有在茫然的時候才會平凡,你應該就是這樣的人。一旦有了目標,就不知道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可怕?可敬?或者兩者皆具。”
狗剩麵無表情,轉過頭去,看著河麵上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風越發的清冷。
許久,他才開口說道:“那依你的意思,我該不該繼續尋找我的記憶?”
諾森笑了笑,說道:“你的問題在我這裏沒有答案,你得問你自己。”
狗剩茫然道:“我很亂。”
諾森無奈地搖頭,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可能時機未到,時機一到你自然會有答案。”
狗剩輕笑,說道:“承你吉言。”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平靜:“不管能不能找回記憶,我都會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無論我是什麽人,我都會把你們當初朋友,雖然我似乎並不屬於這裏。”
風越發的猛烈,吹得他身上的黑色風衣呼呼作響,他的黑發飄灑著,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夜幕中所有的星星都隱身不見,隻有那輪圓月皓潔如玉。
諾森有一股烈焰猛然間在胸口騰起,血液膨脹,心跳聲砰砰如震天的戰鼓一般。
這個沒有心的人說出這麽一番話來的時候,語氣如此堅定,讓人聽了深信不疑。
諾森不知道自己的弟弟結交這個朋友究竟是福是禍,但他知道在這個人身上,他將會得到一些有生以來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不管是好是壞,無疑都會無比的驚人。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諾德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這天,諾德正在酒吧裏照看生意,一個瘦小的老頭走了進來。
這個老頭穿得很是寒磣,頭發已經斑白,走路一搖一擺的顯然是喝了不少酒。諾德幾乎沒見過這樣的客人,因此就多注意了幾眼。
老頭徑直走到吧台前,用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會員卡遞給服務員。
“對不起。”服務員對說明了來意的老頭說道,“我們不能給您提供預支服務。”
“為什麽?”老頭沉下臉來,“查不到資料嗎?”
“不,我們已經找到了這張會員卡的相關信息。”服務員微笑著回答說,“但是我們無法確認您的身份,您的長相跟會員卡資料上的人出入太大。”
“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老頭很不甘心。
“您首先要證明您就是多倫先生,我才能給您提供預支服務。”服務員認認真真地解釋,“不然就隻能說聲抱歉了。”
“證明我是我?”老頭一臉的糊塗。
“是這麽回事。”
“要怎麽證明?”
“這個——我也不清楚。”
“……”
老頭覺得這個世界太黑暗了,證明自己是自己?這不是故意刁難麽。
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老頭不服氣地憋紅著臉跟服務員理論起來。
諾德還在跟一位常客聊天,這時候聽到吧台方向傳來不小的動靜,轉頭看去,發現那個頭發斑白的瘦小老頭貌似正在發酒瘋。
老頭腦袋搖晃敲打著吧台,大聲叫道:“你們是故意為難老頭子我!我有會員卡你們竟然不讓我預支,豈有此理,快給我酒!真是可惡,沒有酒叫人怎麽活……”
服務員不打算再理會他,把他當作不存在一樣,看都沒多看一眼。
惱怒成羞的老頭動作越來越大了,越鬧越起勁,似乎是想引起更多的人的注意。
“沒聽到嗎,我要酒!”他叫喊著,“你們為什麽不給我酒喝,好歹老子也是個傭兵,是個厲害的重裝戰士……”